[毕飞宇短篇小说《地球上的王家庄》节选批读] 毕飞宇地球上的王家庄

时间:2019-04-11 05:11:08 来源:QQ空间素材网 本文已影响 QQ空间素材网

   ★作家介绍:    毕飞宇,1964年生,江苏兴化人。他的代表作品主要有短篇小说《哺乳期的女人》《地球上的王家庄》《彩虹》,中篇小说《上海往事》《雨天的棉花糖》,长篇小说《平原》《推拿》,并出版有短篇小说集《慌乱的指头》《祖宗》《操场》。《哺乳期的女人》获首届鲁迅文学奖短篇小说奖,《玉米》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并获第四届英仕曼亚洲文学奖,《推拿》获第八届茅盾文学奖。
  
   ★作品简介:
   《地球上的王家庄》以一个八岁蒙昧牧童的视角看文革那段历史。父亲从县城带回的一张地图,在王家庄引起了相当大的动静。晚饭过后,村民都来“我”家看世界,开始讨论许多稀奇古怪的问题。最终,好奇的“我”忍不住想穿过大纵湖,到世界的边缘探个究竟……“我”踏上了冒险之旅,结果失败了,并且丢失了生产队的鸭子。为了逃避惩罚,父亲称“我”为“神经病”。“我”十分高兴,竟然认为可以与父亲平起平坐,同称“神经病”了。父亲的地图是线索,也是图腾。在那个愚昧的时代,地图引发了村子里人们的幻想,成了人们的乐趣。小说为读者展现出的是一个充满童真且美丽忧伤的世界,流泻着缥缈凌空之感。
  
   ★选段精批:
   世界地图同时修正了我们关于世界的一个错误看法。关于世界,王家庄的人们一直认为,世界是一个正方形的平面,以王家庄为中心,朝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纵情延伸。现在看起来不对。世界的开阔程度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知,也不呈正方,而是椭圆形的。地图上左右两侧的巨大括弧彻底说明了这个问题。
   看完了地图我们就一起离开了我们的家。我们来到了大队部的门口,按照年龄段很自然地分成了几个不同的小组。我们开始讨论。概括起来说有这样的几点:第一,世界究竟有多大?到底有几个王家?地图上什么都有,甚至连美帝、苏修都有,为什么反而没有我们王家庄?王家庄所有的人都知道王家庄在哪儿,地图它凭什么忽视了我们这个问题,我们完全有必要向大队的党支部反映一下。第二,这一点是王爱国提出来的,王爱国说:“如果我们像挖井那样不停地往下挖,不停地挖,我们会挖到什么地方呢?世界一定有一个基础,这个是肯定的。可它在哪里呢,是什么托起了我们,是什么支撑了我们?如果支撑我们的那个东西没有了,我们会掉到什么地方去?”这个问题吸引了所有的人。人们聚拢在一起,显然,开始担忧了。我们不能不对这个问题表示我们深切的关注。当然,答案是没有的。因为没有答案,我们的脸庞才格外的凝重,可以说暮色苍茫。还是王爱国首先打破了沉默,提出了一个更令人害怕的问题。第三,如果我们出门,一直往前走,一定会走到世界的尽头。白天还好,万一是夜里,一脚下去,我们肯定会掉进无底的深渊。那个深渊无疑是一个无底洞,这就是说,我们掉下去之后,既不会被摔死,也不会被淹死,我们只能不停地坠落,一直坠落,永远坠落。王爱国的话深深吸引了我们,我们感受到了恐惧,无边的恐惧,无尽无止的恐惧。因为恐惧,我们紧紧地挨在一起。但是,王爱国的话立即受到了质疑。王爱贫马上说:“这是不可能的。”王爱贫说,他看地图看得非常仔细,世界的尽头并不是陆地,只不过是海洋,并没有路,我们是不会走到那里去的。王爱贫补充说,地图上清清楚楚,世界的左边是大西洋,右边也是大西洋,我们怎么能走到大西洋里去呢?
   王爱贫言之有理。听了他的话我们都松了一口气,同时心存感激。然而,王爱国立即反驳了。王爱国说,假如我们坐的是船呢。王爱国的话又把我们甩进了无底的深渊。形势相当严峻,可以说危在旦夕。是啊,假如我们坐的是船呢?假如我们坐的是船,永远坠落的将不只是我们,还得加上一条小舢板,这个损失将是无法弥补的。我们几个岁数小的一起低下了脑袋,说实话,我们已经不敢再听了。就在这个最紧要的关头,还是王爱贫挺身而出了。王爱贫没有正面反击王爱国,而是直接给了我们一个结论:“这是不可能的。”王爱国说:“为什么不可能?”王爱贫笑了笑,说:“如果船掉下去了,那么请问,满世界的水都淌到了哪里?世界的水都淌到了哪里?”我们看了看身后的鲤鱼河,水依然在河里,并没有插上翅膀,并没有咆哮而去,安静得像口井。我们看到了希望,心安理得。我们坚信,有水在,就有我们在。王爱贫挽救了我们,同时挽救了世界。我们都一起看着王爱贫,心中充满爱戴与崇敬。他为这个世界立下了不朽的功勋。
   但是,我还是不放心,或者说,我还是有疑问。在大西洋的边缘,满世界的水怎么就没有淌走呢,究竟是什么力量维护了大西洋?我突然想起了世界地图。可以肯定,世界最初的形状一定还是正正方方的,大西洋的边沿原来肯定是直线。地图上的巨大外弧线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是被海水撑的,像一张弓,弯过来了,充满了张力,充满了崩溃的危险性。然而,它终究没有崩溃。这是一种奇异的力量,不可思议的力量,我们不敢承认的力量。然而,是一种存在的力量。
   我们完全可以设想,大西洋的边沿一旦决口了,海水会像天上的流星,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水都是手拉手的,它们只认识缺口。满世界的水都会被缺口吸光,我们王家庄鲤鱼河的水也会奔涌而去。到那时,神秘的河床无疑会袒露在我们的面前,河床上到处都是水草、鱼虾、蟹、河蚌、黄鳝、鸭子、船。也许我们家的码头上还会出现我去年掉进河里的五分钱的硬币。可是,五分钱能把满世界的水重新买回来么?
   用不了两天,这个世界就臭气熏天了。我傻在那里,我的心像夏夜里的宇宙,一颗星就是一个窟窿。我没有回家,直接找到了我的父亲。我要在父亲那里找到安全,找到答案。父亲站在田埂上,一手拿着书,一手拿着手电,仰着头,一心没有二用。满天的星光,交相辉映,全世界只剩下我和我的父亲。我说:“王家庄到底在哪里?”父亲说:“我们在地球上。地球也是宇宙里的一颗星。”我仰起头,看着夜空,我一定要从宇宙中找到地球,看地球在哪里闪烁。我从父亲的手上接过手电,到处照,到处找。星光灿烂,但没有一处是手电的反光。没有了反光,手电也就彻底失去了意义。我急了,说:“地球在哪里?”父亲说:“地球是不能用眼睛去找的,要用你的脚。”父亲对着漆黑的四周看了几眼,用手掸了掸身边的萤火虫,犹豫了半天,说:“我们不说地球上的事。”我把手电塞到父亲的手上,掉头就走。走到很远的地方,对着父亲的方向我大骂了一声:“都说你是神经病。”
   我坐在小舢板上,八十六只也可能是一百零二只鸭子围绕在我的四周。它们全力以赴地吃,全力以赴地喝,它们完全不能理会我内心的担忧。万里无云,宇宙已经没有了,天上只有一颗太阳。乌金荡的水把天上的阳光反弹回来了,照耀在我的身上。我的身上布满了水锈,水锈是黑色的,闪闪烁烁,然而,这丝毫不能说明我的内心通体透亮。乌金荡里只有我,以及我的八十六只也可能是一百零二只鸭子。我承认我有点恐惧,因为鸭子在水里,我在船上。我非常担心乌金荡的水流动起来,我担心它们向着远方不要命地呼啸。对于水,我是知道的,它们一旦流动起来了,眨眼的工夫就会变成一条滑溜溜的黄鳝,你怎么用力都抓不住它们。最后,你只能看着它们远去,两手空空。
   ……
   然而,危险在任何时候都是有诱惑力的,它使我陷入了无休无止的想象。我的思绪沿着乌金荡的水面疯狂地向前逼进,风驰电掣,一直来到了大西洋。大西洋很大,比乌金荡和大纵湖还要大。突然,海水拐了一个九十度的弯,笔直地俯冲下去。这时候你当然渴望变成一只鸟。你沿着大西洋的剖面,也就是世界的边沿垂直而下,你看见了带鱼、梭子蟹、海豚、剑吻鲨、乌贼、海鳗,它们在大西洋的深处很自得地沉浮。它们游弋在世界的边缘,企图冲出来,可是,世界的边沿挡住了它们。冲进来的鱼“当”的一下,被反弹回去了,就像教室里的麻雀被玻璃反弹回去一样。基于此,我发现,世界的边沿一定是被一种类似于玻璃的物质固定住的。这种物质像玻璃一样透明,一样密不透风。可以肯定,这种物质是冰,是冰挡住了海水的出路,是冰保持了世界的稳固格局。
   我拿起竹篙,使劲儿拍在了水面上。水面上“啪”的一声,鸭子们伸长了脖子,拼命地向前逃窜。我要带着我的鸭子,一起到世界的边缘走一走,看一看。我把鸭子赶出乌金荡,来到了大纵湖。大纵湖一望无际,我坚信,穿过大纵湖,只要再越过太平洋,我就可以抵达大西洋了。我没有能够穿越大纵湖,事实上,进入大纵湖不久我就彻底迷失了方向。我满怀斗志,满怀激情,就是找不到方向。望着茫茫的湖水,我喘着粗气,斗志与激情一落千丈。我是第二天下午被两位社员用另外一条小舢板拖回来的。鸭子没有了。这一次不成功的探险损失惨重,它使我们第二生产队永远失去了八十六只也可能是一百零二只鸭子。两位社员没有把我交给我的父亲,直接把我交给了队长。队长伸出一只手,提起我的耳朵,把我拽到了大队部。大队书记在那儿,父亲也在那儿。父亲无比谦卑,正在给所有的人敬烟,给所有的人点烟。父亲一看见我就立即走了上来,厉声问:“鸭子呢?”我用力睁开眼,说:“掉下去了。”父亲看了看队长,又看了看大队支书,大声说:“掉到哪里去了?”我说:“掉下去了,还在往下掉。”父亲仔细望着我,摸了摸我的脑门。父亲的手很白,冰凉的。父亲掴了我一个大嘴巴,我在倒地的同时就睡着了。听村子里的人说,倒地之后我的父亲还在我的身上踢了一脚,告诉大队支书说我有神经病。后来,王家庄的人一直喊我“神经病”。
   “神经病”从此成了我的名字,我非常高兴。它至少说明了一点,我八岁的那一年就和我的父亲平起平坐了。
  
   ★写作借鉴:
   1. 语言含而不露,耐人咀嚼。如“地图它凭什么忽视了我们这个问题,我们完全有必要向大队的党支部反映一下。”“世界的边沿挡住了它们,冲进来的鱼‘当’的一下,被反弹回去了,就像教室里的麻雀被玻璃反弹回去一样。”这些语句可说是俯拾皆是。它们能引发读者思考,值得反复品赏和玩味,增强了文学价值。
   2. 想象丰富,视角独特。“大西洋的边沿一旦决口了,海水会像天上的流星,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水都是手拉手的,它们只认识缺口”等语言,既表现出一个八岁孩子丰富而奇特的想象力,又以一个儿童的视角,反映了人们在那个失去精神家园的年代中的迷惘与寻觅,是超越了“伤痕”的对伤痕年代的回顾,别具一格。
  (作者系湖南省沅陵县第一中学特级教师

网站地图 | 关于我们 | 联系我们 | 广告服务 | 免责声明 | 在线留言 | 友情链接 | RSS 订阅 | 热门搜索
版权所有 QQ空间素材网 www.qzonea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