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香] 绮罗香是什么意思

时间:2019-04-26 05:05:37 来源:QQ空间素材网 本文已影响 QQ空间素材网

  1    “桂花一盏,月季花瓣若干,三钱金菊,再加少量檀香,晒干后研磨成粉,于静室内点燃,可祛除疲劳,芳香辟秽,宁神静心……”    雪夷躲在院子的假山后,摇头晃脑地念着册子上的内容,远远有人喊她的名字,她赶紧把册子往身上一塞,从假山后转出来,正好对上管事嬷嬷横眉竖目的脸,劈头就挨了一顿训。
   “你这贴身侍女是怎么当的?贺师爷今夜设宴,当家的好容易出一趟门,轿子都准备好了,你这死丫头跑到这种地方来偷懒了?大伙都在厅上等着你呢,现在你是主子还是当家的是主子?”说着,一边捏了雪夷手臂好几下。
   雪夷乖乖地站着让嬷嬷拧,被拧得双眼泪汪汪的,细细地说:“嬷嬷,当家就是当家,主子是什么啊?”
   嬷嬷两眼一翻,没好气地说:“算了,我是多想不开才跟你这笨丫头说些有的没的,府里这么多伶俐的丫头瞧不上,当家的怎么就挑上你了呢?”
   说罢,看了眼瞪着双无知的大眼看着自己的雪夷,心里更感到郁闷了,狠狠踹了雪夷一脚,道:“去去,当家的都在厅上等着你呢,还不快滚过去!今晚给我做事小心点,别给我们花家丢脸!”
   雪夷揉揉被踹痛的屁股,听话地去了。
   雪夷九岁便进了花家,说到华城花家,天下可谓无人不知,花家世代以制香为生,以其香气变化多端,味道浓且不俗而扬名四海。当初花家凭借一种名为“绮罗”的香声名鹊起,据说此香一被燃起,其香气可笼罩一座城,三日不散,香气淡去后,余香能萦绕一月。那并不是红尘俗世中任何一种气味,即便取这世间所有花之精华,其香也不能及“绮罗”三分,花家家谱上有记载:“此香不为人间所有。”个中奇妙,可见一斑。
   然而自花家第一代当家过世后,花家便再无人能制出此香,“绮罗”成了传说。
   雪夷刚来时,是被安排到香坊做杂活,虽然辛苦,又因为嘴笨而经常被欺负,但总算是吃得饱,也不用挨冻,她也便觉得满足。
   过了一年多,她就被分到花袭人住的院子侍候,知道的都说她命好。同一个院子里还有好些侍女,她们一边在香坊学习调香,一边负责打理起居饮食。几年间,花袭人身边贴身的侍女换了一个又一个,不知不觉间,当初同一个院子里的女孩们都渐渐不见了,雪夷不知道她们去哪里了,也没有人告诉她。
   直到五天前,同一个院子里侍候的侍女桃香不见了,只剩下雪夷一个,她便成了花袭人的贴身侍女。
   八年前,年仅十七岁的花袭人终于从比她年长许多的姐姐花绮人手上接过花家的“香牌”,成了花家第六任当家。同一天,花绮人留下一封写着“归期未定”四字的留书,孤身离开花家,至今八年未归。
   因为有了闻名天下的制香花家,华城才得以有今天的富庶,天下间制香的名家都汇聚于此,每天来往运货的船只与车队多不胜数,成为商业、航运、香料交流聚集与热闹之地。
   然而最近一个月里,华城的河里、湖里陆陆续续出现裸体的女尸,尸体均已被泡得发紫肿胀,显已死去多日,因根本辨认不出本来面貌,官府只好做悬案处理。
   一时间华城内流言四起,雪夷几乎每天都能听见有人议论华城里出现喜欢收藏少女尸体的妖怪,吓得雪夷好几晚睡觉都把自己卷在被子里,一直抖到三更才迷迷糊糊睡过去,还老做噩梦,梦见自己被青面獠牙的恶鬼追着。
   所以,贺师爷奉华城县令之命,为了此事,约了华城最有势力的花家和掌握着华城与外界所有运输渠道的秦老板,包下华城最好的酒楼飞燕居相谈。
  2
   从清早开始,从花家到飞燕居的一段路就被禁止通行,雪夷和一大群花家佣人以柚皮浸泡带有清香的净水清洗街道,继而又在各处点燃花家顶级的熏香“牡丹笑”,顿时,整段路都被香雾笼罩,满城都是雍容典雅的香气,香雾中隐隐约约的白墙灰瓦,别有一番景致。待晚些时候,浓香逐渐散去,整条路上都是让人心神俱醉的淡淡香气,谁都想不到,就在这条路上,曾经躺过一具浑身裹着油的尸体。
   飞燕居装潢华丽的大厅里今天只摆了一席酒,雪夷是花袭人的贴身侍女,本应跟在花袭人身边伺候的,可是嬷嬷怕她会出丑,便把她分派到席间帮忙,可是在她摔了两个盘子,打破三个杯子,还泼了一锅汤之后,就被勒令站到一旁不许动。雪夷沮丧地啃着指甲,百无聊赖地偷偷瞄着席上的几个人。
   坐在桌边的是三个男人,正中那位,是华城县师爷贺其,雪夷是认识的。贺其年过三十,但看起来儒雅温和,文质彬彬,当年他与花家花绮人喜结连枝,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可谓一段佳话。后来花绮人不告而别,贺其冒着几乎被砍头的危险,越权调用一切人手要把花绮人找回来,只可惜一无所获。
   花绮人走后,贺其也随之搬出花家的大宅,住回官衙里,这八年间并无再娶,华城的县令换了几任,他却一直留在这里,仿佛是铁了心要在这华城等花绮人回来。贺其性情温厚,对待下人亦十分亲切,如今花家一些较为年长的侍女见了他,还是会尊称他一声“姑老爷”。
   而另一位是个衣饰华贵的黑皮肤高瘦男人,尖细的脸上长着一双黄鼠狼似的小眼睛,正是华城内最大的货运商贾秦云,除花家外,华城出产的各种香料都要靠他运往各地,其势力与花家不相上下。
   可是最后一位二十出头的青年,她倒是从没见过。那人长着张冷峻的脸孔,左眼角上有一道浅浅的疤,让他看起来平添几分男儿气概,他身穿布衣,腰间佩剑,坐在贺其身边。
   “那女人到底来不来?”先说话的,是一脸不耐烦的秦云,“不过是个捣弄香粉的女人,花袭人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她若真有本事,早就把‘绮罗’再做出来了吧!”
   雪夷偷偷朝秦云皱了皱鼻子,她不喜欢这个人,因为他老是和花袭人作对。秦云与花袭人素来是死对头,他低价收购华城内制出的香料,运往各地再以高价卖出,赚取个中差价。可花袭人却在他之前公开各种香料的市价,让他无法以极低的价格收购香料,此时逮到机会,自然没什么好话。
   贺其好言劝说:“秦老板别气,袭人从小就是这个脾气,再等等便好。”
   贺其处事公道,几任县令都相当倚重他,他在华城也算是深得人心,即使是秦云,也就哼了一声,没再说话了。一直不做声的青年此时冷冷地说了句:“大哥,你又何必为她说好话,当年是她逼走嫂子,还把你赶出花家……”
   雪夷先是吃了一惊,想了想,忆起以前在洗衣房听来的闲话,贺师爷的确有个弟弟,听说练武极有天赋,所以从小便跟了师父,在外游历,甚少归家,没想到今天也回来了。
   一股冷香飘进了飞燕居,一个身穿藕色锦缎华衣的年轻女子被侍女簇拥着走进来,柔软并带有丝绸光泽的锦缎上用金线绣着大朵大朵怒放的牡丹。然而女子的容貌却比这栩栩如生的牡丹更为美艳,雪白的脸上是近乎完美的五官,眸如点墨,眼角处扫着明艳的胭脂,眉心贴一朵金色的梅花,美得像一把凌厉的快刀,狠狠砍向人的眼睛,让人心脏为她而紧缩,散发着高贵不可靠近的气息。
   她并未盘发,乌黑的长发垂至腰际,腰间一条鲜红的绸带束出盈盈可握的细腰,上面吊着一块简朴的木牌,上面以隶书刻着一个“香”字。
   “袭人,你来了,快坐。”贺其连忙站起来,秦云不屑地哼了一声,虽不情愿,却也起身来恭迎,只有贺长机仍旧坐着不动,抬起脸来,以火热又锐利的目光,平静地直视眼前雍容华贵的女子。
   两人目光交接,空气中仿佛激起一道火花。
   雪夷见当家的已经入席,便按照嬷嬷说的话,和其他侍女一起退了下去,她无事可做,便打算到飞燕居的院子里继续看花袭人写给她的册子。她坐在后门前的台阶上,往门板上一靠,没想到门居然没锁上,无声地敞开了,雪夷的身体也随着往后倒去。
   门后是一条只容一人通过的幽深后巷,雪夷倒在一个躺在阴冷后巷的女子身边。女子全身赤裸,皮肤油腻腻的,犹如涂了一层蜡似的,眼睛瞪得极大,所有表情凝固在她最惊恐的一瞬,形成一张极为恐怖的脸。雪夷盯着她看了半天,才猛然发觉这个女子已经死了!而她正躺在一个死人旁边!
   再一看,这个死去的女子竟然是五天前失踪的桃香!
   “啊――”她被吓得用尽力气叫了起来。
   雪夷虽然长得苍白瘦小,但是每天一桶饭的食量不是假的,她这一叫,几乎整个飞燕居的人都听见了,雪夷还没扯着嗓子叫个痛快,马上就有侍卫赶来。
   比侍卫来得更快的是贺长机,他一来就把几乎软瘫在地上的雪夷拎了起来,顺便点了她的哑穴,紧跟在侍卫之后的是贺其,他看了眼尸体,又看了眼被抓住的雪夷,当即下令:“来人,把凶手押入大牢!”
   眼看着几个衙役就要上前把那女子拿下,贺长机急忙道:“大哥且慢,她不是凶手。”
   “她出现在凶案现场,形迹可疑,怎么……”他盯着雪夷,雪夷无辜地看着他,贺其尴尬地轻咳一声,眼前这个少女一脸憨傻,怎么看都不像是凶手。一旁的秦云哼了哼,道:“独身女子夜间徘徊在暗巷里,行踪诡异,即使不一定是凶手,恐怕也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贺师爷,先把她捉起来吧!”
   眼看着贺其就要点头,一个雪夷非常熟悉的声音冷冷说道:“她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她是我的贴身侍女,名唤雪夷。”
   说话的是花袭人,众人这才发现雪夷身上穿的果然是花家侍女的服饰,贺长机替她解了穴道,雪夷马上哧溜一下回到花袭人身边,活像只受了惊的兔子,怯怯地说:“当家……那是……桃香姐姐……”
   贺其闻言,马上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快说清楚。”
   雪夷老实地把事情发生经过说了一遍,贺长机瞥了眼花袭人,问:“那敢问,五天前的夜晚,花当家人在何处?”
   花袭人回答:“就在花家里,雪夷可以作证。”
   雪夷听见自己的名字,呆呆地抬起头来,其实她根本记不清五天前的夜晚当家到底在哪里,可是触及花袭人冷厉的目光,她只好点点头。
   贺长机冷笑一下,接着问,“花当家,你可知这尸体上裹了一层油亮的东西是何物?”
   “是精炼并去味后的猪油,若把香料或鲜花浸入这种油脂,待干后刮下,便能得到带有香味的膏脂。在我花家的香坊里,也常用到。”
   “此时为何会出现在这女尸身上?”贺长机接着问。此时,四周的气氛一下子仿佛冻结了似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花袭人身上。
   “最近,我听说坊间有传言道,妙龄女子身上带有绮丽体香,若提炼得宜,其香可超越我花家的‘绮罗’之香。我猜想这女子曾被膏脂裹身,待膏脂吸收了她身体的香气后,便被人刮下,当做原料,再做下一步提炼。”接着,她又不以为然地说:“只是,那膏脂做起来不难,一般香坊里也会备有,并非我花家独有。华城内制香的工房不下百家,想拿到这种油脂实在容易不过,若不相信,欢迎随时到我花家来搜查。”
   “没把握确实证据前,还是谨慎行事得好。”贺其也开口劝说,雪夷奇怪地瞪着他,这人刚才还急着要把她关起来呢,这么快又变了态度,果然还是当家厉害。
   而贺长机也一时没了话,他方才其实在套花袭人的话,谁料花袭人坦白地把话说尽了,还把整个华城里所有香坊都拖下了水,他反倒没了办法。
  3
   小小的男孩目瞪口呆地看着气派的大门,抬起头,问身边牵着他的男子:“哥哥,我们……真的要住到这里来吗?”这大门比城门还宽,那围墙比哥哥任职的整个衙门还要大,再看看兄长和自己身上洗得都有些发白的布衣,他们真的可以住到里面去吗?
   年轻的男子低头,笑笑道:“长机,别担心,你嫂子……绮人姐姐就在里面等着我们呢,你不是最喜欢绮人姐姐了吗?”
   小男孩想起那个笑起来漂亮得像会发光、身体香香的姐姐。他年纪还小,并不知道她和自己兄长到底经过多少磨难才终于走到一起,只是听兄长提到漂亮姐姐的名字,就感到心安不少。
   眼前的大门缓缓打开,出现的却不是漂亮姐姐熟悉温柔的脸,而是一个冷着脸的小女孩,眉眼精致动人,阳光把她的皮肤照得跟雪一样白。她叉腰站在门前,不客气地说:“把我姐姐骗走的大坏蛋是哪个?”
   “袭人?”小男孩听见兄长喊了一声,小女孩圆溜溜的大眼马上瞪了过来,俏丽的小鼻头动了动,“哼,你身上一股穷酸味,姐姐是看上你哪一点了?还为你在祠堂里不吃不喝跪了这么多天……”
   小男孩听不得她说自己兄长不好,马上跳起来说:“我哥哥哪里配不起你们了,嫁那啥随那啥……本来还应该让你姐姐住到我们家里来的!”
   “什么?”小女孩瞪圆了眼睛,气鼓鼓地说,“你要我姐姐,堂堂花家当家住到你们那个破破烂烂的屋子里?做梦!不要脸!”不知为何,贺长机觉得她这副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长机!不得无礼!袭人,你不要跟他计较……往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啊……”男子在一旁徒劳无功地劝说。这时一只素白的手搭在他肩上,花绮人不知何时也出来了,笑盈盈地看着闹成一团的两个孩子,把头枕到丈夫肩上,柔声说:“热热闹闹的,不也挺好吗?”
   男子握住她的手,也报以温柔一笑,“对,这才像是过日子呢……”
  
   雪夷从小就知道,花袭人是救了她一命的恩人。
   那年华城下了很大很大的雪,雪夷的爹妈就是在这一年被冻死的,雪夷不太清楚那时候自己有多大,她只记得爹妈的脸从白变青,从青变紫,从紫变黑,再也没有起来过。
   那一年雪灾饿死了很多人,有小孩也有成年人,雪夷却总能找到食物,像被掩埋在雪下的残羹剩饭,熊与松鼠冬眠前藏起来的食物等。但到最后,雪夷也找不到食物了,她实在饿得受不了,便到街上刨雪吃,雪看起来白白的、软软的,看起来很好吃,可是吃起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雪夷吃了几口,感觉喉咙仿佛都要被冻坏了,连指尖都冷得要麻木掉,她再笨,都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这时候一顶华贵的软轿被人抬着从自己身边走过,一股香气掠过鼻端,她喃喃地说:“啊,橘子,橘子的味道!”
   那顶轿子停了下来,一个没比自己大多少的女孩子走了下来,雪夷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她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五官漂亮得就像是画上去似的,像冰天雪地里突然出现的妖精。
   女孩垂下浓密的眼睫,捂了捂手里温暖的袖笼,懒懒地问:“你闻到了橘子的味道?”
   雪夷用力点头,认真地说:“就是从你身上传来的啊!”
   马上有人笑着说:“哎呀,这小乞丐胡说八道些什么?当家身上的可是一两银子一钱的‘牡丹笑’啊!”
   女孩却对雪夷说:“橘子的气味是从我身上哪里发出的,你说对了,我就把你带回花家,保你一生温饱。”
   雪夷就这样进了花家,她后来才知道,那个女孩就是刚刚登上当家之位不久的花袭人。
   从飞燕居回来,花袭人走进房间,一边脱下披风一边问:“雪夷,你方才在巷子里看见什么了吗?”
   “什么都没看见。”雪夷一边替她挂起披风,一边回答。她挂好衣服,又开始为花袭人沏茶,沸水注入青花瓷的茶壶,顿时茶香四溢,水汽氤氲,宛如仙境云雾。雪夷把茶端到花袭人面前,很认真地说:“当家,尸体是不会自己走的,我又没有看见任何人影,所以一定是有谁故意把它放在那里。就好像大贵和李二经常到厨房偷鸡吃,吃完了把骨头丢在我房里,他们还以为我不知道呢!”雪夷气呼呼地说。
   花袭人呆了呆,又只听见雪夷突然哎呀一声,连忙问:“怎么了?”
   雪夷一脸担忧地说:“当家,我还想起我以前偷偷养过一只小狗,黑毛的。有次桃香打扫时不小心打破了嬷嬷喜欢的花瓶,她怕被嬷嬷责骂,于是拔了我那条小狗的毛,丢在嬷嬷房里。嬷嬷发现花瓶打碎后很生气,质问是谁干的,桃香就指着房间里的一撮狗毛,说一定是我没看好狗,让它跑进嬷嬷房里玩闹,把花瓶打碎了,嬷嬷听了后很生气,就让人把我的狗杀了。”雪夷伤心地继续道,“当家,那尸体上涂的膏脂的的确确是我们香坊的呢,我能闻出来,一定是有人像桃香那么坏心,偷了当家的膏脂,涂在尸体上,又故意丢在那里,想陷害当家你呢!”
   花袭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上下打量雪夷,叹道:“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真的笨呢?还是大智若愚。”
   雪夷歪了歪脑袋,心想她真的太笨了,根本摸不透当家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她抬头,对上花袭人双眼,那双美目中眼波流转,几乎能摄人魂魄。
   花袭人呵呵地笑了笑,“雪夷,你这种想法真有趣,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还有一种可能,是我故意把尸体放在那里,好让大家都来怀疑我呢?”
   “可是,当家为什么要那么做啊?”雪夷歪了歪头。
   花袭人捏了捏她的脸蛋,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雪夷,你要记住,我房里的灯灭了,就说明我已经睡下了。”花袭人柔声说道,“以后若有人问我夜里在不在房里,你就这么回答。”
   雪夷一脸痴呆地张着嘴,点了点头。
   昨夜在飞燕居后门发现女尸一事,让华城再度陷入恐慌,贺师爷之弟贺长机认为桃香之死是一条线索,开始翻查近年花家的侍女名册,竟然发现这八年间,花家连续有侍女失踪,而最近数月里从花家消失的侍女人数,正好和发现的无名女尸一致!
   这时有人旧事重提,说八年前,花绮人其实并未离开花家,只是她若不消失,便会有人无法登上当家之位,所以那人心生一条毒计,害死了花绮人,然后又假冒她的笔迹写了一封家书,让人以为她是自愿离开的……
   一下子,华城像炸开了锅,人人哗然,一夜之间,关于花袭人的谣言四起,官府好几次派人来,虽然查不出一点东西,但还是无法平息华城人民内心的疑惑,这时贺师爷站了出来,竟然说出了和雪夷一样的话。
   贺其认为,凶手极大可能是熟知花家的人,但未必是花袭人,皆因手法实在太过明显,简直就像是有心指向花袭人似的,如果凶手真的是花袭人,她还不至于愚蠢到留下如此明显的线索。他建议,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为免中了凶手的圈套,搜查范围可圈定在与花家有关的一切人身上,却不宜把目标锁定在一个人身上。
   他这番话说得十分公道严谨,华城内原本涌动的情绪顿时平伏下来,大家都提高了警惕,静待事件的水落石出。
   这天雪夷到香坊取了花袭人交代的东西,回到绮香阁,却发现花袭人房里似乎有人,而且,还是个男人。
   雪夷停了脚步,一时不知该进该退。
   花袭人的声音从房内传来,依旧是冷冷的,听不出一丝情绪。
   房内传出贺长机的声音,他质问道:“花家这些年来陆陆续续少了这么些人,你为何知而不报?你的贴身侍女昨晚又恰好和尸体一起出现,不觉得太巧合了吗?”
   花袭人悠悠地说:“你多心了,花家这么大,偶尔跑了些侍女我怎么管得着?雪夷也不过来了短短数月,我与她能做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我昨晚就说了,那种膏脂并无特别,恐怕是有人别有用心要嫁祸于我。”
   “会做出如此残忍之事的人,我只能想到你一个。”贺长机斩钉截铁、一字一顿地说,“当年,你杀害自己的亲姐姐,如今,你杀掉无辜的少女,榨取她们的体香,你也不是做不出来,只不过,这个世间是有报应的,你早晚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赎罪!”
   花袭人似乎被哽到一样,半晌无语。
   死一般的沉寂过后,又听见贺长机问:“做出‘绮罗’真的那么重要吗?值得你这么做吗?你现在放弃,还来得及的。”
   花袭人坚定地说:“以前我就跟你说过,做出‘绮罗’不仅仅是我的梦想,还是花家每一任当家的责任,无论如何,我都会把‘绮罗’做出来。”
   “你变了。”又过了许久,才听见贺长机低声说道,“我当年真是瞎了眼才觉得你漂亮。”
   说完,便再无声息,雪夷听得紧张极了,刚才一席话来看,花绮人似乎真的是被当家害死的,贺长机必然是知道些什么,而当家居然也没有否认。
   又过了一会儿,雪夷才想起自己是要进屋的,她推门进去,只来得及看见贺长机从窗边纵身一跃离去,花袭人手一抖,一滴浓墨滴在宣纸的锦鲤上,化成一团,好好的一幅游鱼戏水,就这么完了。花袭人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放下笔道:“把那罐子揭开。”
   雪夷揭开陶罐上的油封纸,一股浓郁甜腻的气味涌了出来,而后香味渐渐变淡,初时那股浓稠的甜香逐渐变得幽雅芬芳,细细一闻,竟然是白梅的香气。
   “这个香气不错,但比起‘绮罗’,还是差一点。”花袭人叹息道。
   雪夷自然是听说过绮罗香的,听说这可是天下第一的奇香,然而做出此香的第一任当家,却只说了“此香不为人间所有”一句话,没有留下任何配方便死了,自此便再也无人能做出“绮罗”。
   花家靠着“绮罗”声名鹊起,可是一直难有超越“绮罗”的新香,这些年来,有实力的制香新秀不断涌现,花家虽然名气还在,但其实早已大不如前。所以花袭人才急着要做出“绮罗”来挽救气数将尽的花家吗?
   雪夷想着,低头看怀里的罐子,里面大半是空的,只在底部有一层油脂状的东西,她恍然大悟,这恐怕就是花家秘炼的香脂了。
   花袭人娓娓说道:“这是去年冬天我采的寒梅,把花瓣逐一撕下、洗净,放入罐中,注入最浓的烈酒,以油纸封口,置于阴凉处,时日渐久,烈酒会使花瓣中的香油渗出,多余的水分则会从油纸中逸走,而梅花的香气则凝结成膏。我三年前就在尝试这个新法,每年用去一座山头的梅花才能做出十罐,前些年没有一罐成功,今年总算摸索出配方,制成了一罐。”
   “在酒中提炼香气?”雪夷感到几分好奇。
   “这是我们花家提炼香气的手法之一。”花袭人懒懒地倚在软榻上,说,“你到我书案上,我说配方,你就记下来。”
   雪夷欢天喜地地拿出一直贴身收藏的册子,一脸期待地等着花袭人,但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吞吞吐吐地问:“当家……这些真的可以告诉我吗?你已经告诉我很多配方了,这个新的……我、我不想知道了。”
   雪夷虽然笨,但也懂得一个提炼香脂的秘方其价值珍贵得连黄金也无法估量,她想花袭人当然也是知道的,却听她不以为然地说:“这天下想得到我的秘方的人多的是,花家里就藏着不少,我第一次看见像你这样的,换别人高兴都来不及,恨不得我全部告诉她们,你怎么就不想知道呢?”
   雪夷皱着小脸说:“因为……因为这是当家你想出来的东西,不是雪夷想的,不是雪夷的东西,雪夷知道不能贪心……”
   花袭人笑了笑,抿了口香茶,道:“香气本就因人而异,即使拿到一样的配方,也不一定能调出一样的气味。别担心,这世间最好的香,只有我能做出来……”
  4
   “你爬到那么高的树上去干吗?”冰雪般的少女,裹在厚重华丽的衣裳里,仰着头问。
   “看风景!”树丫上的少年迅速地把什么藏到身后,若无其事地回答。
   “骗人!你下来啦!”少女精致的小脸皱成一团,“姐姐最近研制‘绮罗’不顺利,心情不好,都不和我说话了。”她沮丧地说,昨晚甚至还听到姐姐与姐夫大吵了一架,向来温柔的姐姐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少年赖皮地笑,偏不下来,还朝树下做鬼脸,看着少女在下面绕着树急得团团转,他就在树上抱着肚子笑,少女气得一跺脚,道:“好,你不下来,那我上去!”
   说着,就把腰上缠着的厚重红绸腰带扯掉,绣着金丝的外袍褪下来,镶着珍珠的中衣脱掉,气势汹汹地就准备爬上来,少年顿时涨红了脸,连连摆手:“别别别!你――哇!”
   结果他先“咚”的一声就从树上栽下来,两眼一黑晕了过去,再醒过来时,自己躺在草地上,明明是万里无云的艳阳天,却有水珠一滴滴落在他脸上,他无力地说:“你别哭啦……”
   “可你流了好多血……”少女跪坐在他身边,眼泪糊了一脸,眼睛都红了。
   少年靠着树干坐起来,把一个东西塞到她手上,那是一朵很大很大的花,带着淡香。
   “这个给你,不要哭了,你不是一直说很想知道这个花是什么味道吗?我过几天就要跟师父走啦,这花送你……当是饯别了!你不能离开花家太远是不是?不过不要紧的,我可以代替你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代替你看很多很多东西,等我回来后,就统统讲给你听。”
   “嗯……”少女轻轻靠在他身边,脸颊绯红一片,轻声道,“那我会等你回来的。”
  
   这是一个天色非常非常深的夜晚,夜空里有着厚厚的云层,看不见一丝月光。风吹得窗与门扉微微扣动,带着暴雨将至的凉意。雪夷独自在房里看那本册子,突然风大了起来,吹开了一扇窗,把桌上的油灯也吹灭了,雪夷点了个火折子,发现灯油不够了,于是便点了一盏灯笼,想到杂物房领点灯油。
   她出了门,往二楼的香阁看了看,小轩窗里漆黑一片,她想起花袭人之前说的话,便真的确信当家一定是睡下了。
   她轻轻推开院门,偌大的花家静得可怕,大风吹过空无一人的回廊,发出如同啼哭般的声音,檐下的灯笼被吹得摇摆不定,在墙壁上投下扭曲的黑影。雪夷独自提着灯走在冷冷清清的回廊上,墙壁上的树影摇摆不已,像一群虎视眈眈的鬼魅,目送她走上不归路。
   雪夷走到一个转角的地方,眼前突然闪过一片衣角,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人怎么会到花家来了?那个人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花家里啊,她下意识跟了上去。
   那人对花家的格局十分熟悉,走得极快,当雪夷再拐过一个转角时,已经看不见人影了。眼前是一个荒芜的废园,野草丛生中,是一栋陈旧的二层小楼,门窗都紧紧关着,像一个沉默的守墓人。
   那个人一定进了这里,雪夷正打算进去,小楼里突然传来脚步声,她赶紧躲到一棵大树后,刚刚藏好,小楼的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穿着带帽披风的花袭人像是幽灵般悄然无息地滑了出来,她环顾左右,确认四下无人,才匆匆离去。
   雪夷身后伸出一只结实的手臂,紧紧捂住了她的口鼻。贺长机的声音贴着耳边传来,“你偷偷跟着我,想干什么?”
   说完抬手又点了雪夷的哑穴,雪夷不高兴地皱起眉,这是第二次了,这人怎么老不让人说话呢?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贺长机问,雪夷说不了话,只能摇头,他低声说道:“这里是花绮人以前住的地方,我跟哥哥到花家之后,也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流露出柔和的表情,像是想起了什么很好的事情。
   然而,他很快又恢复成那张板着的脸:“你知道吗,秦云的女儿失踪了。”
   雪夷怔住了,秦云,那就是当家在华城的头号敌人,如今他女儿失踪,加上城里频频发生的凶案,当家岂不是成了最可疑的人?就好像她发现房里有鸡骨头,就会想到一定又是大贵和李二做的一样。
   “秦云处处与她作对,最近秦云甚至在号召所有商运队伍都不要运花家的香料,这是再明确不过的动机了。若她要把秦小姐做成香料,今夜必然会有行动,所以我连夜潜入花家,监视她的一举一动,果然不出我所料,她深夜到此,一定别有用心。”
   贺长机唯恐雪夷回去通报,便扣住她的手腕,拖着她来到小楼门前,推开门,里面却空无一人,然而正对着大门的桌上,赫然摆着一大一小两个朱红刺目的灵位,大的那个灵位上写着“花绮人”三个字。
   雪夷往后退了一小步,一夜之间,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在暗示花袭人是个多么凶残、冷酷的人。
   贺长机在小楼里四处翻找,结果除了蛛网和灰尘外,什么都没有。贺长机一脸难以置信,雪夷看着他这模样,竟觉得有些好笑。
   看见雪夷不以为然的表情,贺长机勃然大怒,厉声道:“你还不懂吗?那些失踪的侍女,都曾经是花袭人的贴身侍女!每当她做出一种新香,就会让贴身的侍女记下,然而不久之后,那些侍女便会无声无息地从花家消失。她把最新的秘方交了给你,就说明下一个死的就是你!你把秘方交给我,然后随我回官衙一趟。”
   他解了雪夷的穴道,雪夷躲过贺长机伸来的手,理直气壮地说:“当家确实把秘方交予我,可是我不会把秘方给你,更不会跟你到官衙去。而且,当家为什么把秘方交给我,又要杀了我?”
   贺长机冷笑道:“之前的侍女拿到秘方无一不欣喜若狂,有的打算把秘方高价卖掉,有的打算以这份秘方自立门户。可惜她们不知道,这都是花袭人的安排,以此考验她们的忠诚,一旦发现她们不能保守秘密就杀人灭口,这样既除掉身边的隐患,又能保证秘方不泄露。她就是疑心病那么重的人,不会允许任何不忠诚的人留在她身边,她很清楚身边最亲近之人,就是最危险的人,因为当年就是她这个最亲近的妹妹杀了花绮人!她做贼心虚,自然也不会信任身边任何一个人!”
   雪夷摇头说:“我不会相信你的,当家不是坏人,她救过我的命,让我穿好的衣服,吃热的饭菜,住不会漏雨的房子,所以我不会把秘方说出去,就算我真的因当家而死,也是还她一条命而已。”
   贺长机震惊地看着这个傻乎乎的少女,好像不敢相信她会说出那样的话,雪夷又继续问道:“你说当家杀了她姐姐,你有证据吗?”
   贺长机沉默了一下,道:“我永远忘不了……八年前,我亲眼看见她杀死了她姐姐!她满身都是她姐姐的血,她哭着求我不要说出去……就在我犹豫的时候,她甚至打算杀了我!”
   贺长机拉开衣襟,他胸口贴近心脏的位置上,有一道寸许长的刀疤。
   “这就是她当年捅我的一刀,还好我命大,活下来了,当我醒来时,一切证据都被她处理掉了,所以,花绮人留下的家书是假的,但不是谁都能模仿她的字迹,除非是她身边亲近之人!”
   “那你怎么不怀疑你大哥呢?他才是和花绮人最亲近的人啊!”雪夷不高兴地嘟起嘴,她不喜欢别人说当家的坏话。
   “胡说!我大哥深爱嫂子,他怎么可能会做出伤害她的事?”
   “那当家的又为什么要这么做?”雪夷一脸固执地追问,“为了当家之位?花家的当家迟早都是她的,她不需这么做;为情吗?难道当家和贺师爷之间……”
   “荒谬!”贺长机吼道,“她怎么会喜欢我大哥,她……”贺长机猛然住了嘴,含糊说道,“她对我大哥只有兄长之情!”
   贺长机颤抖着说:“那天之后,我再也无法忍受她那副虚伪的嘴脸,风光地坐上当家之位,我也不忍心把真相告诉大哥,所以我离开华城,并打算不再回来。当我听说华城里发生连环凶案,我心里只是有些怀疑,忍不住回来查个明白,当我发现失踪女子与花家名册上失踪的侍女数目一致时,我就知道,我必须阻止她!”
   看着贺长机认真的脸,雪夷开始有点心虚,但她不能告诉他,此时此刻,这个房子的空气中,隐隐约约弥漫一股不祥的、复杂的气味,偶尔她还能捕捉到一丝熟悉的味道,这个气味最是浓烈,可她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闻过。
   雪夷总觉得,这个看似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有着许多看不见的人,正幽幽地、沉默地注视着他们……
  5
   少年躺在屋瓦上晒太阳,当年从树下掉下来的伤成了左眼眉骨上方一道浅浅的疤,因为经常在外游历,体格也比往年强壮不少,越发的挺拔英俊起来。
   屋檐下是少女的闺阁,水蓝色的丝绸紧贴着肌肤,勾勒出柔韧的腰肢,她捧着鲜花来到窗边,眉头紧皱,像被什么事情困扰着一般。
   少年便把头垂到窗边,只见窗前的少女捧着花在发呆,也不知她想到些什么,衬着满怀鲜花,美得像幻境一般,让少年看得怔住了。
   少女猛然发现他倒挂在自己窗前,还定定地看着自己,不由得涨红了脸,伸手就把窗子用力关上。
   少年倒挂在屋檐下敲着窗格,问:“你怎么了?不高兴?是不是又和你姐姐吵架了?”
   房内传来闷闷的声音,“姐姐为了花家没日没夜地研究‘绮罗’,连姐夫劝也不听,还经常吵架,他们当年看起来明明那么幸福……‘绮罗’真的那么重要吗?”
   少年燕子般轻巧地从屋顶上翻下楼去,仰着脸朝窗户喊:“‘绮罗’是你们花家的骄傲,所以你要理解你姐姐的心情啊!这次从塞外回来的时候,你到城门来接我吧!还有大哥和嫂子,就像当年一样,大家都来迎接我吧!”
   “哼!”房间里,少女冷冷哼了一声,嘴角却不禁微微弯起。
   窗外,阳光落了满院,少年抓抓头发,咧嘴一笑……
   清早,花家的大门被人敲得震天响,秦云一脸悲愤地站在门外,他身后是一群家丁,见有人来开门,秦云咬牙切齿地说:“叫花袭人出来!我要她给我女儿偿命!”
   秦云失踪的女儿今天一早被发现死在一个巨大的酒坛里,她是被人塞进盛满烈酒的酒坛里,盖上封泥,活生生淹死在酒中。
   “这是你们花家独门炼香的方法,不是吗?你这个妖女!竟然以活人炼香,你就不怕遭天谴吗!”痛失爱女的秦云指着花袭人的脸大骂。
   雪夷突然闻到一股似曾相似的气味,这个味道她最近才闻到过,但是,是在哪里呢?她苦苦思索着。
   花袭人站在大厅的高台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冷冷问道:“你凭什么说以酒炼香是我花家的手法?”
   一个沉稳的声音说道:“是我。”
   贺长机领着一众身穿官服的衙役走了进来,贺其跟在最后,眉头紧锁。
   贺长机说:“看到秦小姐的尸体时,我就想起大哥曾跟我提过花家以酒炼香的手法。关于这一点,花当家,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花袭人的身体微微晃了晃,雪夷连忙上前扶住花袭人,她的手冷得像冰似的,然而抬头一看,她脸上依旧保持着得体并且疏离的笑容,神情平静,语气沉稳地说:“花家名誉绝不容你们随便玷污,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我是不会承认的,花家可随你查找,各位,请自便!”
   她的脊梁挺得笔直,她是花家的当家,她不能倒下,不能示弱,这一刻,她就像是天下至尊的女皇,气势与威严浑然天成,如同猛虎步步相逼。
   一直没说话的贺其赶紧出来打圆场,他安抚秦云道:“官府一定鼎力办理,绝不徇私枉法,请您放心,现在不宜发生争论,免得中了真凶的圈套。”
   前来闹事的人不甘心地走了,花家的人也被屏退,雪夷没有走,贺长机也没有走,两人隔着好几阶高的高台,遥遥相视。
   “你的姐姐曾经说过,真正好的香,应该不含一丝杂质,没有权欲、没有贪念、不带金钱俗气,是非常纯粹的东西。你现在已经做不出好的香了,因为你早已满手鲜血。”
   自始至终,她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注视他乌黑的眼眸。
   直到他转身离开,背影消失在屋外明媚的阳光中,一滴眼泪快速地从花袭人眼中涌出,划过她粉白的脸颊,无声地滴落。
   雪夷虽然不懂花袭人为什么要哭,但还是笨拙地替她拭去眼泪,花袭人的身体在颤抖,她总觉得如果自己松手,花袭人一定就会像一棵被砍断的大树般,轰然倒下。
   “啊!”突然,雪夷惊呼了一声,她想起来了!她想起那个味道了,在秦老板的身上,她想起了那天在废弃小楼里闻到的气味,她太迟钝了,明明贺长机也有提到,她却没想起来那就是秦小姐的味道。虽然她只见过秦小姐几次,但气味她是不会记错的。
   花袭人疑惑地看着她,雪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搪塞过去的,她借口说到厨房去,匆匆离开了大厅。一离开大厅,雪夷便全神贯注地寻找空气中秦小姐的气味,她确实是在花家里,那个气味如此鲜活,所以她一定还活着,她一定是被什么坏人抓起来了,准备嫁祸给当家。
   雪夷坚定地想着,她不太记得去别院的路,只能靠气味去追踪,她把所有注意力集中起来,以至于完全没有留意到有人如影随形地跟在她身后。
   她循着微薄的味道,又来到了那座幽暗寂静的别院,身边都是几乎半人高的杂草,几棵巨大的老树隔绝了大部分的光线,青苔爬满了砖石的缝隙,带来一股阴森潮湿的味道,废弃的小楼就在她眼前,破败的木门依旧紧闭,雪夷还记得,花绮人的灵牌就在这里面。
   身后传来沙沙的声音,似乎有人在靠近。她低头,看见自己脚边多出一道影子,她来不及想些什么,便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黑,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6
   院子里出奇的安静,仿佛没有一个人。
   少年从塞外回来,城门前自然是没有人在等他的,他也不介意,因为他原本就打算在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提早回来,想给他们一个惊喜。
   然而实在太安静了。他的轻功已经练得很好,在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甚至痛恨自己的轻功为何如此的好,如果他轻功差一点,在靠近之前发出一点声音,被人察觉,是不是,他就不会看到少女站在血泊中的一幕?
   “你……你都看见了?”浑身浴血的少女颤声问道,她手上握着一柄短刀,猩红的液体一滴一滴从刀尖滴落。
   往日整洁得几乎一丝不苟的香坊现在无比凌乱,各种香瓶都被打翻在地,好像有谁在这里发狂大闹过一般。地上躺着一个年轻的女子,面部朝下,一动不动。他无法相信自己眼前所看,怀中特意从塞外带回来的香料掉了一地,然而再浓郁的香气也遮掩不了强烈的血腥味。
   “长机……”自己的名字从少女颤抖的唇间被喊出,他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她向自己走来,她伸出沾满鲜血的手,紧紧抓住他胸前的布料,“求求你,不要告诉别人……”
   少年犹豫了,此时,身体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低头,惊讶地看见一柄尖刀插在了自己胸膛,握着刀的,正是记忆中那双总是捧着鲜花的,白皙、柔软的手。
   “对不起,但我必须成为下一任当家,长机。”少女微笑着对他说。
  
   雪夷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但她无法睁开双眼,她的眼睛被蒙上了,手脚也被绑了起来,动弹不得。但她不是一个人,她被关起来的地方,这里起码还有几十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少女,可是无论雪夷怎么喊话,她们都一言不发,沉默极了。
   寻着气味,雪夷知道秦小姐也在这里,就在那几十个少女之间。
   雪夷心里是高兴的,因为她找到秦小姐了,这样就能证明当家是清白的了。
   “秦小姐!秦小姐!”雪夷又喊了几句,对方一声不吭,倒是有人来把绑住她眼睛的布条拿开了。
   花袭人站在雪夷面前,她的脸看起来非常阴冷,无声地打量着雪夷,冰冷的目光,就像看着一头待宰的羔羊。
   四周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被关起来的少女,雪夷愕然地看着这个诡异的房间,没有窗户,几支粗大的蜡烛旺盛地燃烧着。房间里摆放着好几个棺材似的巨大箱子,但不是用木头做的,那种光滑的感觉,倒像是玉石,角落里五六个巨大的酒坛,许多瓶瓶罐罐四处散落着,还有一张宽大的桌子,被白布盖着,布上染着深红色的斑斑点点。
   雪夷看出来了,这是一个秘密的制香工房。她眼前的是她最崇拜的当家,现在冷酷得像是另外一个人。
   “这里至少死了几十个像你一样的女孩,这个房间,就是花家历代当家秘密炼制‘绮罗香’的地方,一个……人体炼香工房。”
   她带着妖魅得几乎让人致死的笑容说道:“芳华正好的少女,带有天然独特的体香,是世间最令人迷醉的香气,把活生生的少女浸入油脂,油脂会吸收少女肌肤上的香气。但浸泡时间不能过长,否则香气会变异,将少女从油脂中抱出,刮下最贴近肌肤的一层油脂,就能把少女的体香保留下来。”
   花袭人喃喃地说,“这便是第一任当家研制出的‘绮罗香’。”她指了指地上散落一地的瓶子,“这些,是失败的。”她又指了指被整齐地放在架子上的瓶罐,说,“那些,是成功的。”
   这些小小的瓶子里,每一个里面都装着一个活生生的少女,也许她们早已死去,肉体化作腐尸,但气味却活了下来,活在一个个小小的瓶子里,这就是雪夷闻到的,数十个少女的气味。
   花袭人亮出藏在背后的刀,刀刃闪烁着寒光,刀尖带着血的腥味,雪夷清澈的瞳孔里倒映出花袭人的影子,她扬起手臂,利刃悬在雪夷头顶,然后断然挥下――
   绑住雪夷手脚的绳子被切断了,她松了口气,开心地从地上爬起来。
   花袭人叹了口气:“你到底是聪明,还是天生愚钝?你鼻子太灵,我一直担心自己会败露在你手上,才把你一直留在身边看管,今天看你脸色不对劲,我便马上跟着你,可你还是找到这里来了。雪夷,原本我是真的打算杀了你的。”
   “当家才不会杀人!”雪夷肯定地说。
   花袭人失笑道:“为什么?那些少女都是死于我手,我甚至还打晕了你,把你带到这个求救无门的地方,你难道没有嗅出我身上带着秦小姐的气味吗?”
   雪夷摇摇头,认真地说:“当家与秦小姐有来往,有秦小姐的味道并不奇怪,但当家身上没有血味,所以当家一定是清白的。”
   花袭人久久无语,过了好一会儿,才咬牙道:“你快走,离开花家,有多远逃多远。”
   然而她话音未落,房间里一扇暗门打开了,伴随着浓烈的血腥味,一个人影走了进来。那是个瘦削的女人,一件以金线绣着百鸟的大红华服罩在她形销骨立的身躯上,就像披在一副骨架上似的。她脸容极其枯槁,双颊凹陷,只有两只眼球十分突出,长发披散,看见花袭人和雪夷,咧开嘴笑了笑,露出发黄的牙齿,道:“袭人,你身后的小姑娘,是我的新侍女吗?”
   花袭人把雪夷挡在身后,道:“她是个脑子有点毛病的傻丫头,什么都不懂,姐姐。”
   雪夷惊讶地看着那个鬼一样的女人,她所知的花绮人应该是相当美貌的,可她现在根本无法从那张干瘪的脸上,找到一丝当年美丽的影子。
   花绮人尖叫起来,“不!我不管,既然你把人带来了,就不能把她带走!你已经很久没有带新的小姑娘给我了,我不管她是不是个傻子,我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我想到了新的提香方法,‘绮罗’……我马上就能做出来了!”
   花袭人上前抱住她,企图让她冷静下来,劝说道:“姐姐,你再等一等,我带别的人给你,好不好……”
   “不!我就要她!我不能再等了,我马上就要成功了!”花绮人癫狂地扭动起来,花袭人死死抱住她。
   “姐姐,不要!雪夷不一样,她不应该死在这里!”花袭人哀求道。
   花绮人突然发狂地往花袭人肩上狠狠咬下,趁着花袭人吃痛时用力把她往坚硬的墙上推去,花袭人闷哼一声,软瘫在地上。
   “当家!当家!”雪夷怕得哭了出来,花绮人听见声音,马上往缩在角落的雪夷扑过去,雪夷惊恐之下连忙躲开,花绮人“呸”一声从嘴里吐出一团血红的东西,竟是生生从自己妹妹身上咬下来的一块肉。
   花绮人掀开桌面染血的白布,露出底下各种各样的刀具,每一把都被磨得锋利,她挑了一把细长的小刀,在烛光下端详,自顾自地说:“这世间有一种十分奇妙的香,是一种巨鱼腹中的脓包,脓包破裂后被吐出,经由海水稀释而天然形成的,初闻时极臭,但在海上漂浮一段时间后,便会散发出奇妙的香气。小姑娘,你知道吗?”
   雪夷用力地摇头,她看见晕倒在一边的花袭人,心里又惊又怕。面前的花绮人咯咯地笑起来,满口是血,愉快地说:“这种香名为龙涎香,是天下间最名贵的香料,虽然远不及我们花家的‘绮罗’,却让我想到了一个全新的炼香手法,那就是剖开年轻少女,直接从她们肠壁上收集!这样一来,我就能做出比‘绮罗’更迷人的香!”
   花绮人的面容已然完全扭曲,那看起来甚至已经不再是一张人的脸,而是一只狰狞的恶鬼!她握着刀,步步相逼,雪夷只能不断后退,然而在这斗室之中根本逃不到哪里去。突然身后撞到些什么,回头一看,一个玉石打磨的箱子被她撞开了盖子,里面满满是一种半透明状的油脂,一个赤裸的少女泡在里面,恐怕早已死去多时,身体呈现一种让人作呕的青紫色。
   雪夷更加害怕了,暗门早已关上,她也不知道机关在哪里,只得一边躲闪,一边徒劳地拍打墙壁,她如困兽一般挣扎着。这时,花绮人握着刀冲了过来,雪夷这才发现自己身后已无退路,身体也因为害怕而动不了,只得怔怔地看着那刀往自己身上刺来。
   突然,一只冰凉柔软的手抓住了她,把她往一旁推去,花绮人的刀刺进了那人体内,雪夷不禁惊叫起来:“当家!”
   “姐姐,这一刀,是我欠你的。”花袭人说,她半边身子几乎都被自己的血染红了,她紧紧抓住花绮人握刀的手,不让她把刀抽出来,然后使尽全身的力气,把她撞开,花绮人脚步不稳,竟翻身掉进了那被雪夷撞开了盖子的箱子里,浓稠的油脂一下淹没了她。
   花袭人捂着腹部缓缓倒下,虚弱地说:“雪……雪夷,盖子……盖子……”
   雪夷以前所未有过的速度跑了过来,花绮人衣服的带子被里面尸体僵硬的手缠住了,看起来就好像被里面惨死的少女死死抱住了一般。雪夷趁机把盖子盖上,然后死死地压在上面,花绮人在那棺材似的箱子里拼命敲打,箱子剧烈地摇晃,雪夷咬牙挺着,不知过了多久,箱子里的动静渐渐平息下去,暗室里一片死寂。
   “雪夷……可以了……”寂静中,传来花袭人虚弱的声音,雪夷连爬带滚地扑向花袭人,她躺在一片血泊中,雪夷知道,那都是花袭人自己的血。
   她问雪夷:“我……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雪夷捂住她流血不止的伤口,哭着拼命摇头,可是她心里隐隐有种感觉,她就要再也看不见当家了。
   “当年……姐姐为做出‘绮罗’而走火入魔,我……我以为只要做出‘绮罗’姐姐便会变回当年那样,所以我也开始研制‘绮罗’,没想到我竟然比姐姐还早揭开了秘方……”
   “当家、当家……你不要说了,我给你找大夫!”雪夷把她抱在怀里哭着说。
   花袭人却好像听不见她的话似的,自顾自地说:“制作‘绮罗’的方法让我毛骨悚然,可是……我还是告诉了姐姐,没……没想到……她竟然打算把我当做第一个制香的原料……混乱之中,我刺了她一刀……”
   花袭人咽下一口血,说道:“我真的没想到,长机会看到这一幕,可是这里面有太多的秘密了,‘绮罗’的秘方、姐姐的疯癫……我当时什么都想不到,我知道我不能让外面的人知道这一切……所以我……”
   “当家,我求求你,别说了……”雪夷觉得怀里的身体渐渐冰冷。
   “我能够随心所欲地控制香气,却无法把握人心……不仅是姐姐,我连我自己……也控制不住……”花袭人的声音越来越弱,“最近一个月来,我真的快疯了,我想阻止姐姐……也想阻止自己……可到官府自首……我又做不到,所以……我只好把尸体丢弃得满城都是,希望能依靠他人之手,来阻止这一切……”
   雪夷不想再听下去,她试着把花袭人扶起来,可是她力气根本不够,花袭人叹了口气,她指了指墙上一个不起眼的烛台,柔声道:“那是暗门的开关,你从那里离开,我……我想留在这里。”
   雪夷泣不成声,却用力摇头。
   花袭人握住雪夷的手,说:“你……你还记得我把你带回来那天吗?你说对了橘子的香气来自我的手炉,那是……那是我第一次做成的新香,只有你闻得出来,我就知道了……你的天赋比起我、比起姐姐、比起花家任何一个人,都要好……”
   “所以……当家你才把我带回来?”雪夷哽咽着问。
   “我讨厌花家,可是,我很喜欢新的香气从我手中诞生的一刻,那种纯粹简直就像奇迹,我已经无法再做出那样的香了,但雪夷……你可以,我想你把我的一切延续下去,好吗?”
   雪夷紧紧抱着花袭人的身体,哭泣着说:“当家把雪夷捡回去的那天,雪夷就发誓,只要是当家想要的,雪夷都会为当家做到,所以……所以……”
   “我的一切……都留在给你的小册子上了。”花袭人露出安心的笑容,她喃喃说道,“太好了,这世间,再也不会有‘绮罗’……”
  7
   暗门在雪夷身后合上,她不知道从外面打开的方法,所以再也没有人能打开这扇门。
   她沿着暗道一直走,一直走,尽头是一扇活门,她推开门,走了出去。外面是落满了灰尘的房间,她认得这里,是花绮人以前住的院子,那个猩红的灵位还摆在桌子上。
   还有一个人,就坐在桌子旁,正用指尖温柔地摩挲着灵位上的名字。
   雪夷吃惊地看着他,贺其抬起头,对她笑了笑,他仿佛老了许多,满目沧桑。
   “都结束了?”他问。
   雪夷点点头,轻声问:“你……一直都知道?”
   “当然,不然为何袭人三番四次受的责难,都被我搪塞了过去?”贺其失笑道,“那天你在飞燕居发现尸体,我还暗自庆幸,总算来了个替死鬼,”
   “难怪那天你那么急着要把我押进大牢……”雪夷领悟过来。
   贺其又接着说:“袭人以为自己瞒得滴水不漏,当年我调动一切人手寻找绮人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查出一点眉目。她把绮人关了起来,她以制香的秘方为代价,让一些少女秘密照顾绮人,当绮人发狂杀了前一个侍女后,她便帮她善后,然后以同样的方法,让下一个少女接替。”
   “我知道这些年来,袭人过得很痛苦,虽然她没有杀人,但那些死去的侍女也等同于被她杀死的,这让她几乎要崩溃,她想把事情公诸于世,可我并不想让此事曝光,所以一直阻挠。我这么做,对袭人很残忍吧?”
   他叹了口气,“可是,我心里还是爱着绮人,不管她变成怎样,我都爱她,所以这些年来,我并没有认真追查那些凶案,甚至一直扰乱调查方向,若不是长机回来,也许我们都会这样一直下去。”
   贺其把一个包袱递到雪夷面前,说:“里面是干净的衣服,你换上后,收拾行李离开吧。而我会一直留在这里,守着这个秘密,一直守到我死。”
   “那……那贺公子呢?”雪夷问,她想起他执著的眼神,也许他自己不知道,可若是没有那么多的爱,又哪里来这么深的恨?
   那个对真相一无所知的人,他敬爱兄长,爱慕花袭人,同时也被哥哥爱着,被花袭人深爱,却又是被他们骗得最深的人。
   “如果你爱一个人,那就骗他一辈子。”贺其缓缓说道,“袭人曾这么说过,当时我不懂她话中含义,现在我懂了,与其让长机知道真相,她情愿让他一辈子相信她才是最坏的人。”
   雪夷抬起哭肿了的眼睛,只见残破的窗外泛起鱼肚白,天亮了。
   花袭人莫名失踪,花家里乱成一团,换了一身衣服的雪夷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这场骚乱,她什么都不能说,只能无言地看着一切。
   她看见贺长机匆匆地从门外进来,心里突然无比难受。
   “袭人呢?”他一进门抓住谁都问,但却无人能回答他。他看见雪夷,马上走过来问道:“你是她的贴身侍女,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雪夷摇摇头,按照贺其教她的话,一字一句地说:“夜里我闻到一股香气,然后便睡了过去,醒来时,当家不见了。”
   “她一定是逃走了。”贺长机一拳打在柱子上,肯定地说,“她坏事败露,所以连夜逃跑,可是她逃不了了,即使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她!”
   雪夷认真地看着贺长机,许久,她突然笑了。
   “嗯!”少女认真地伸出小指,一脸天真烂漫,“那……雪夷会在华城里开一家小小的香铺,等着贺公子回来。”
   贺长机看着面前憨憨地笑着的少女,心头一暖,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坚定地说:“好,我跟你约定了,决不食言,花袭人应该还没逃出华城多远,我立刻出城,一定把她追回来。”
   说罢,他转身离去。
   他握紧手心,他想起当年叉腰站在大门前趾高气扬的小女孩,想起那个在树下仰着脸看他的少女,想起那个怀抱鲜花满目含羞的少女,还有那个带着笑容把刀送进他胸膛的少女。
   这次,他一定要抓住她,不再放手。
   他在心里如此发誓,却不知身后目送他离开的少女早已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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