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毕业照的那个傍晚]拍毕业照

时间:2019-03-03 04:37:11 来源:QQ空间素材网 本文已影响 QQ空间素材网

  日头偏西的时候,负责站岗放哨的孩子从窗台上跳下来说,来了来了,刘利华来了!   话音刚落。原本哄闹的教室一下子鸦雀无声,但这样的沉寂只停留了约莫几秒钟的光景,孩子们在这几秒钟里似乎是酝酿出了更热烈的情绪,我们立刻像洪峰冲破堤坝一般冲出教室的门。
  刘利华还没停好自行车,我们早已将他围得水泄不通了。在我们当时的理解中。刘利华是我们镇上的大人物。那时每逢集市,只要你肯花时间坐在官道一旁等,总会遇见一些穿红着绿的大姑娘小丫头,她们简直就是盛装赴宴的架势。把压箱底年节穿的衣裳全拿出来披挂身上。手里捏着绢子,笑嘻嘻地,心情极好的模样。远远见了熟人又总是不笑不打招呼,熟人看了这个阵势就明白了说,去找刘利华呢。
  大姑娘小丫头就羞涩地笑了笑点着头,那情形就好像刘利华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情人似的。那年代,找刘利华就像现在去三甲医院挂专家号看病一样,要预约。还要红包。当然,那时的红包和现在红包的概念不同,也不过是两封挂面或者两只鸡蛋之类。像这天我们罗家宅小学把刘利华请过来,万校长当然没少送红包。红包是由我们那温柔善良的长云老师送过去的,用现在的话来说,长云老师就是攻关的公关小姐。
  但是。事有凑巧,上河东旺七个村的小学也全是瞅准了今天的黄道吉日,并且预约在前。红包送得也重,所以我们罗家宅小学就被排在了今天的最后一站。
  这已算不错了。按照万校长此前忧心忡忡地推算,刘利华今天一准来不成了。一向严厉的万校长在刘利华的事上突然变得束手无策。这就使我们更有理由将刘利华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万老师背着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间或骂一句:妈了个巴子!地板上乱七八糟地扔了一些烟屁股,长云老师拿了苕帚去扫,万校长不耐烦的把她喝住了道,让孩子们放学吧!不等了!
  长云老师见天色尚早就并没有执行万校长在心烦意乱中的错误决定,事后证明长云老师是正确的,因为就在万老师作出错误决定的十分钟后刘利华就来了。
  我们围着刘利华像一群朝圣者围着安拉的画像,我们兴奋、幸福、兴高采烈得几乎泪流满面。我们的父母经常告诉我们说我们生在了好时候,他们童年的时候刚好是文化大革命,疯狂的状态夺走了童年的乐趣。那时哪有刘利华呢!因此此刻。我们盯着刘利华,实实在在地体会到了我们这一代人的幸福。
  这时候,万校长和长云老师已经从办公室里迎出来了。我们一看到万校长顿时如鸟兽散。一向不苟言笑的万校长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刘利华的手甩了又甩笑道,哎呀大哥,可是把你这神仙请到了。快办公室请。又扭了头对长云老师说,长云,快去泡茶,六安瓜片!
  刘利华笑着说,万叔别折煞我,我是小辈。然后朝散在远处的我们打量了一番又道。学生们咋都没换新衣服?
  万校长这才想起来此事。就朝匆匆向办公室跑去的长云老师的背影喊道:长云;嘱咐学生们回去换衣裳吧。要快去快回。时间不等人,要迟了天就黑了!
  我和哥哥跑回家的时候,我娘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我爹正在磨镰刀。我娘一边把我们拉到屋里换衣服一边埋怨道,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幸亏你爹磨得慢,要不然我们就去北山打猪草了。
  哥哥灌下一碗凉茶说,刘利华刚到呢。人家忙!
  我娘给我们换上一件的确良的半袖衬衫,那是用我爹的旧的确良衬衫改的。下身是橄榄绿的长裤,类似军装那种,鞋是黄胶鞋。穿鞋之前,娘端来了一盆子水。让我和哥哥把脚洗了。那时候孩子们夏天都是打赤脚的。因此脚上全是泥巴。等衣服全部穿好,娘这才取来胰子让我们洗脸,洗好了脸,娘破天荒地从她的香香盒里抠了两下点在我和哥哥的额头上说。赶紧搓开小心干了。
  我和哥哥穿戴整齐朝学校跑去,简直就像过节一样兴高采烈。
  我们来到学校的时候大伟、大虎子和小红梅三个孩子早就穿戴一新围在教室前的花坛边,小红梅因为那朵彩绸头花找不到在家里哭了一通。说什么也不愿意来学校了,她娘好哄歹哄没哄好。还是她爹聪明说。你们学校花池子里的百日红,不比你的头花更好看吗!小红梅听了这话终于破涕为笑急匆匆地回来了,并决定摘一朵百日红戴到头上。若是别人,摘花肯定是要被批评的。但小红梅是万校长的孙女。事情就不同了。但小红梅不愿意自己摘就让大伟和大虎子帮着摘。但那两个孩子都害怕百日红上那嗡嗡叫着的蜜蜂,因此迟迟没敢下手。我哥哥却是个傻大胆,喜欢逞能。这时就自告奋勇帮她摘花。我因为害怕脸上的香香跑光了味,在那时候的我看来,那香香一准能让我的脸增色许多似的。因此急忙跑进教室里躲着。
  我进去的时候看到海青正趴在桌上哭得不可开交。秀娟和会会围在一边劝着。圆圆则站在另一边稍远的地方。我正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听圆圆扁了扁嘴说,人家说。越哭就越难看。你再哭你脸上的疤瘌就越清楚了,到时候拍出个大花脸来。海青听了这话,哭得更厉害了,圆圆再次火上浇油道,刚才我去问刘利华了。他说脸上有疤痢的小孩子不能照。
  一星期前。海青和国营因为一只画眉打架,本来小孩子打架也没什么。可是国营这孩子从不剪指甲,因此,他那十指的指甲就像狐妖的瓜子一般锋利无比,他只轻轻一挥。海青的脸上就留下了十个深浅不一的指痕。大部分已经长好了。只有两处最深的疤痕仍结了黑色的痂,看上去分外触目。海青为此难过了很久,特别是听说要拍毕业照。海青那颗心就越发煎熬了。一想到自己这副模样将凝固在这个时刻一辈子都没法更改。海青就只有哭的份了。今天早上。他曾胆战心惊她站在办公室门外问长云老师,自己的脸能不能拍照片,长云老师毫不犹豫地告诉他能。长云老师的话简直就是定心丸,海青终于破涕为笑,但没到了中午,定心丸的药力就没了,海青在课堂上如坐针毡,下课铃一响就又迫不及待地跑到办公室门外问长云老师,老师我的脸能照相吗?
  能啊!长云老师笑了笑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脑袋。海青脸上的阴云便再次散去。但是回家换了新衣服回来后。同桌圆圆却带了十二分肯定的语气告诉他。他那张脸不能照相。圆圆说的头头是道,照了相了就固定了。那脸上的疤瘌就永远长在相片上了,洗也洗不掉的。让人看到,多寒碜,多丑啊,你自己丑是小事,你在上面给学校抹黑可是大事,你要非上去拍。我们都不拍了就叫你自己拍吧!海青想一想觉得圆圆的话很有道理。可是那脸上的疤痢又不能一下子消失掉。等到那疤痢完全复原之后再照相是绝没有可能的,整个学校不可能因为你的两块疤瘌就改变拍照日期啊。存在的情况只有一种。那就是你别拍了,反正学校那么多孩子,不缺你这一个。这些情况全是圆圆帮海青分析的,海青听了这些分析,整个心绝望到了极点,海青越想越难过,最后就趴在桌上哇的一声哭了。
  圆圆跑出去又跑回来,跑回来又跑出去,一副很操心的样子。秀娟和会会还在一边劝着,她俩不太会劝人。翻来覆去就是那句:别哭了,啊,别哭了,啊,别哭了。
  圆圆再次跑回来的时候又发布了她刚获知的最新消息,圆圆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刘利华说。爱哭的小孩子也不给照。你再哭,他就真不要你了。   实际上那个时候,办公室里只有长云老师一个人。万校长带刘利华吃饭去了。中午的时候,刘利华在上河东旺最后一个村小学拍完照片,学校当然是留他吃饭了,但是,那个学校校长的老婆是个头顶生了秃疮的脏婆娘。刘利华那么爱干净的人怎么敢吃她做的饭呢。那校长三番五次地让,刘利华勉为其难最后只喝了一碗稀粥。
  海青好歹不哭了。却还是一脸的委屈相。他再次来到办公室门前。先咳嗽一下清了清嗓子,由于哭了太久,嗓子有点喑哑,等他调整好嗓音,就低了头问长云老师道:老师。我的脸能拍照吗?
  长云老师因为没吃午饭这会子又在忙着清扫地板心里就有些烦。一听这孩子三番五次总唠叨个没完就更烦了嚷道:不能照!
  海青一听这话,哇一声又哭了。
  长云老师那气也上来了,作对似的说,哭哭哭,就知道哭,哭也不能照!事后,长云老师为这些话后悔了一辈子。长云老师一直想如果时光能够倒流的话,她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耐下心来去安慰一个几近绝望的孩子。
  我们看到海青哭着走回教室,哭了一个下午,眼泪已经没了,剩下干干的哀号。秀娟和会会依旧围上来劝,别哭了。啊,别哭了,啊,别哭了。
  圆圆努着嘴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神情说,你该去找国营算账。咦?国营怎么还没回来?
  我们这才注意到。除了国营以外别的小孩子们都回来了,回来的孩子们焕然一新,有点不敢相认了。特别是那个三黑子,平常那脸黑得锅底灰似的,今天那脸居然白净了。李巧巧、彩云、程倩倩也是各有各的美好。在此不需赘言。唯独那傻子光春,还是早晨出门时候的模样。此刻,他正扒在教室门框上朝里面瞧。光春不是我们班上的孩子,他的年纪要比我们大许多,圆圆曾经带了权威的口气告诉我们,光春已经二十三岁了!对于这个数字,我们简直惊愕到了极点,有点瞻仰的意思,觉得二十多岁对我们来说,简直就是山高高路迢迢。日后才知道,那时候光春并非二十三岁而是十八岁,但,你不能不惊讶于岁月对他的善待,他就一直不老,一年又一年始终是我们童年记忆中的那副模样。
  光春因为傻。于是就沦落到被小孩子们欺负的地步。当他在教室门前探头探脑的时候,圆圆就撇了嘴说,光春,你来凑什么热闹?你又不是学生?你都二十三岁了。你该娶媳妇生娃娃去。
  会会就接下去说,光春你快回家吧。你穿的这么埋汰不要在这丢人现眼。你看你脸上那些灰道子像爬了一条条蚰蜒。
  这时候我觉得有必要显摆一下自己脸上抹了香香,就把脸凑到会会跟前说,他还没有这样的香香呢。你闻到了吧?香吗?
  秀娟和圆圆也都凑上来闻我脸上的香香。
  等我们发现的时候。海青已经拎着书包走了很久了。没人说得清楚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我哥哥最终还是担心蜜蜂到底没能摘到一朵百日红,这时候他们就一起就撺掇光春去摘。光春不太愿意。小红梅就拉拢说,光春,你要帮我摘了,我就和我爷爷说。让你也照相。
  傻子摇了摇头说,你诓我。
  小红梅就朝大家挤了挤眼。大伟和大虎子忙意会道。没错没错!你要摘花我们就让你也上来照。
  这时候圆圆在教室里听到了,说什么也不愿意让这个傻子一起拍照,就飞跑出教室阻止道,不行,傻子不准拍照。傻子站上去会给我们丢脸的!
  小红梅忙附在她耳朵上说了一些什么,圆圆呵呵笑了点着头说,那好吧,光春。你赶紧摘花。
  光春就翻了翻眼睛。似乎是定定神,然后慢慢走到花池子旁。伸出手准备摘花。
  我要那朵,那朵,那朵大红色的,哎呀,不对啊,要大红的,不是桃红,傻子,错了,错了!大红的呀!小红梅在一旁喊得飞扬跋扈。
  光春的手刚挨了花茎,两只蜜蜂便一下飞到他手背上去了,光春使劲将花头从花棵上扭断扯下来,那两只蜜蜂突然受到惊吓,一只在他手背上蜇了下。另一只是飞到他脸上蜇的。光春因为疼痛。哇哇大哭起来。哭声很大,把办公室的长云老师吸引来了。
  孩子们一看大事不妙急忙跑到教室去了。
  我们在教室里趴在窗户上朝外看。只见光春手里捏着那朵花,半边脸发红,已经有了肿胀的迹象了。
  长云老师先是对光春一顿呵斥,批评他不该偷摘学校的花,然后才帮忙将扎在光春手背和脸上的蜂刺拔下来。
  长云老师走进教室看了看。发现少了两个学生。一个是国营。另一个是海青。长云老师这才想起那会海青去找自己的情形,心里奠名有了一丝慌乱。
  这时候海青拎了一根木棍正走在去国营家的路上,那木棍是他从附近的木器场里偷出来的。他打算用这棍子使劲打国营的脸,而且他在口袋里还藏了玻璃碴子。他没有指甲。他妈妈是个爱干净的人,从不允许他留指甲。现在,他突然有点恨妈妈了。假如当初不是因为他没有指甲,那么国营的脸上也会像自己这样留下清晰的疤痢了。自己照不成相,那国营也得陪着自己才行。现在。他口袋里的玻璃碴子就是用来对付国营那张脸的,他要用玻璃碴子在他脸上划上同样的口子。
  海青来到国营家门前的时候。国营正巧爬上了他家那堵白沙石的院墙。他是费了很大气力好不容易爬上来的。等到进了院子他还得想办法从窗户里钻进屋去呢。
  国营娘本是一直等着国营回来换衣裳的,和几乎所有父母一样国营娘也不允许孩子提前穿好新衣服等着照相,孩子小,皮实。爬天摸地地淘气,这一秒穿了好衣裳。下一秒准就成了破衣裳。国营娘左等右等不见国营回来。又知道刘利华这人出了名地忙。看看天色也不早了,日头已经西斜,觉得今天怕是照不成了,也就早早地磨了镰刀,和国营爹去北山打牛草。谁曾想他们前脚刚走,国营后脚就回来了。
  国营看到大门上紧闭的锁头。站在门口里哭了一回,边哭边等他娘回来,大半天过去了娘也没回,国营惦记着照相。生怕再拖一会人家就不等自己了,因此才起了翻墙进去的念头。
  国营是借了墙边那棵老槐树的方便才爬到墙上去的,那堵石头墙还是国营娘和爹结婚时候建的,十几个年头过去了,风吹雨打。他娘旱就商量他爹要拆了重建,建一堵结实的砖头墙。他爹懒惰一直也没行动。
  国营刚骑到墙上。准备朝里侧翻,如果不是因为听到身后的老槐树上那巢喜鹊在窝子里吱吱嘎嘎叫,就多呆了一会的话,也许事情的结果就大为不同。
  海青已经抡着那根棍子远远就跑了上来,海青边跑边骂:国营,我操你娘!国营我操你娘!
  国营骑在墙头上不知道所以然。他已经忘记了一星期前因为一只画眉和海青之间的战争了。
  海青气喘吁吁。被报仇冲昏了头,他抡着棍子跑到国营家的院墙边。二话没说,将棍子朝国营的腿上抡去。国营本能地躲开了,国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问。二磙予,你疯了吗?你为什么打我?
  海青指了指自己脸上那两道清晰的疤瘌说,都是你害得我照不成相,我要你的命!说着又抡起棍子朝国营砸去。
  这次国营没能躲开。腿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棍子,国营抱住那条腿,疼得龇牙咧嘴大哭。国营边哭边不忘记还击。他搬了一块石头朝海青砸下来,海青跳着躲开,另一块石头又砸下来了,海青再次躲开,国营打红了眼不管不顾了接二连三地抛下石头,这时候。只听轰隆一声。沉闷、有力、暗哑。轰隆一声。土黄色的烟尘就起来了。
  长云老师派我和会会来找国营,派我哥哥和大伟去海青家找海青。
  我们一路小跑。生怕我们走了之后刘利华就回来了,并且咔嚓一按快门,一切凝固。而我们却被丢在照片之外。因此我们一路没有说话,急匆匆地跑着,都想早点结束这趟差事。
  当我们跑到国营家的巷子口上时,听到了巨大的一声轰隆,我仿佛感觉到大地在脚下震动,接着便看到土黄色烟尘四起。像爆了一捆炸药。这些土黄色的烟尘并不朝高里飞去而是飘在离地面一米左右高度,渐渐朝外围扩散开米。我们看到国营家的那堵石墙已经完全坍塌,那墙是朝外侧塌下来的,墙塌的那一刻,海青由于受惊而发呆的当口整面墙便扑下来将他压到底下去了。国营从墙头上摔下来后有半个身体被压在石墙底下,多少年后,失去双腿的国营坐在轮椅里回忆这个下午的情形。国营额上照例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国营说,那天下午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那天下午,刘利华在万校长家喝醉了,刘利华本不打算喝酒的,万校长本是客套地劝了两回,实际上万校长还真害怕刘利华喝酒误事。谁知刘利华是寡妇裤子不经劝,劝了一下就喝了。一喝就喝高了。万校长又悔又气。恨不能一榔头把他敲醒,眼瞅着日头一点点地落下去落下去,万校长把刘利华一个人留下,捧了门子。走了。等刘利华从醉酒的状态里清醒过来的时候。火烧云已经在西边的天空炸满了,那天傍晚的火烧云像血一样红。我在之后的这些年里从来没见过那么红的火烧云。像平常的日子一样各色飞鸟在村庄的上空飞来飞去。那都是返巢的鸟,它们嘎嘎叫着。伴随着村西一个母亲的哭泣声,沉寂的炊烟袅袅升上罗家宅傍晚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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