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柱山 [乡音,柱梦尖上醒来]

　　做了许多奇怪的梦。 　　梦见家乡的麦田与鸡鸣，梦见家乡的牛羊与稻香，梦见家乡的父老与烈日，与雨季，与耕耘在大地上的一个个佝偻的身影，在乳白的雾幕中忽隐忽现，敲打着牛犊拖着犁耙响亮的声音，以及红薯和刚成熟的玉米烧熟了的香味，和着那清朗的炊烟一路跋涉而来，抵达我的梦乡。更梦见，母亲站在村口。向通向远方的乡村公路遥望，那是我每次归家必经的地方，亦是抵达梦想的地方。那遥望的目光，是刺痛我心魂的隐痛的牵绊，相守，抑或相离。和着那一滴坚守的泪光，点亮在异地行走的每个日日夜夜，总不该。也总不敢在喧嚣的市井中，将故乡忘怀，放逐。
　　我想我是在做一次长途跋涉的旅行，包括以梦的方式行走。那弯弯曲曲的路，指向梦的另一个方向。那是心路的翻山越岭，那是心思的遥远祭奠，那是梦尖上闪烁的温暖。那是文字中豪放的抒情，以稻花飘香的方式。以泥土沉醉的方式，以雨打芭蕉的方式，以牛羊奔跑的方式。
　　梦醒后。心情颤抖成一支乡音纯粹的歌舞，在深夜中伴着灵魂孤寂地喧嚣，从此再也无法人眠，经受故乡那场风雨、那阵蛙鸣、那缕稻香的疼痛的洗礼。
　　我还能走多远?
　　我想我是久违了。
　　整个暑期只下了两场细雨。每个烈日烘烤的日子。当我在院坝的树阴下捧着书本细读的时候，也就是母亲孤零的身躯在户外的田地中劳作的时候。这样的日子父母亲一直在坚守，坚守到现在，坚守成一辈子。但我不能融人土地。像两道鸿沟，一边是故乡明净清朗的风景画让我心安，在故乡的怀抱中，我永远是那个在田地上玩耍的孩子，不论什么时候。都怀想着一些美丽的梦：另一边却是不可跨越的隔膜。与牛羊归栏时夕阳红遍的隔膜，与孩童天真无邪的玩耍的隔膜，与乡音久违的隔膜，与田地生疏的隔膜，与烧烤的红薯的香味的隔膜，与牛羊为伴的无忧无虑的隔膜。与母亲缝制的布鞋的隔膜，以及心与故土的隔膜。
　　而今，那几双破旧的布鞋寂寞地躺在一个木箱子里，无人记起，也无需想起。那是母亲多少个夜晚用针线疼痛地缝补：将冷暖缝制成大爱，将严寒缝制成暖春的神话，将恍惚的煤油灯缝补成明朗的光亮，将举步维艰的生活缝补成我们顺理成章的成长道路，也将田地中的幼苗缝补成养活一家之口的生存法则，更将最质朴的生活道理演绎成爱的哲学。我一辈子的时间都在这门学问里摸爬滚打。
　　母亲，更用这一针一线将她的岁月缝补在我们身上，疼痛而甜蜜。
　　而今，母亲再也不能为我们做布鞋了，母亲的视力已担当不起这副沉重的担子。那一针一线的疼痛，已被岁月的流逝和久违的忘怀取代。这是生存的必然，还是生命的孤单?
　　历史宏大的叙述。找不到故乡宁静的慰安。笔墨延伸到的地方，是枯燥的抒情和无病呻吟的呐喊。
　　我也不知道，这是情感的死亡，还是灵魂的救赎。
　　设若是救赎，我该用什么来救赎这一层如履薄冰的危机?
　　在故乡一隅，用脆弱的文字叩问坚守着的信仰，我该何去何从?
　　归栏的羊群，是晚霞中活跃的云朵，绯红地映衬在黄昏的帘幕上，嗷嗷地歌唱着归来的欢欣，过后，化作村庄中天籁的沉寂。
　　远处的林丛，响起哗哗的声浪。声浪中，鸟儿归来，百鸟群唱。
　　农人伴着袅袅炊烟归来，用印着血迹的粗糙的手掌伸人儿孙的摇篮，一天的疲惫就此消散，那是怎样的一幅和谐可亲的画面呵!
　　那碗粗茶淡饭，深深地刺痛着我的久违而浮躁的心魂。
　　夜静了，几滴灯光敲打着故乡静谧的梦。有一阵沙哑的二胡声传来，那是老人们周而复始地回味着乡土的梦，悠长悠长……
　　是一宿甜蜜的酣梦，惊醒了故乡飘逸的怀想。乡音从梦尖上醒来，寻找归家的方向，在失眠中等待着，等待着抵达乡土的跫音，用抵达梦尖的那缕炊烟，艰难地抒情。
　　我不能走得太远，却离得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