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诗 隐匿的星光（组诗）

　　黑色灵车 　　 　　在南郊的一块坡地上 　　一辆黑色的灵车正被修理 　　 　　那么长的车身，像蔓延的哀恸 　　适宜于安放永久的眠床
　　一朵黑花，凝聚了全部的夜色
　　
　　我熟悉它：一首黑色诗篇
　　护送我的父亲到生命的终点
　　现在，一只扳手绊倒陌生的风
　　
　　它乌黯的漆面已如此老旧
　　被忧伤的泪光经年腐蚀
　　被死亡的沉重经年碾压
　　
　　有哪一辆车比它坏得更快？
　　有哪一辆车比它跑得更快？
　　磨损的轮胎，鼓着无知的勇气
　　
　　突然，这车的喇叭响了一声
　　……它在叫谁？！
　　
　　扑克牌
　　
　　一个将春天、冬天和晚炊的炉火
　　装在木车上的游徙部族。只剩下
　　最后54个人――最低的生存基数
　　他们相依为命：以任何一个人的存
　　在而存在
　　以任何一个人的消失而完结
　　那里有：伟大的王。手握宝剑、唇髭
　　卷翘的武士
　　妩媚而野性，名叫圈儿的女人
　　暗怀银钩、善于垂钓的英俊少年……
　　但无高贵者。如果一个低矮的族人
　　卑微
　　大王也将卑微。他们秩序井然，一
　　路风尘
　　从天涯到海角。红桃献给寿者
　　黑桃带来长夜。女人们刀下的方形
　　面片
　　在釜中翻卷。小王尚在襁褓。梅花
　　迎雪盛开
　　他们相爱：一个人的血是所有人的血
　　一个人的呼吸是所有人的呼吸
　　他们是最美的一个世界。我的理想
　　国――
　　
　　忆天山南麓一次行程
　　
　　云越垂越低，天边处
　　它们已经压在了大地上!
　　
　　我看见一座山和一棵树
　　用力撑着!
　　山为了一只低旋的鹰
　　树为了一匹沉思的马
　　
　　我驾驶一辆车，迅速加入
　　它们的行列
　　
　　但我得承认，我过于低矮
　　我在鹰和马支撑的空间里穿行
　　
　　斑马群
　　
　　在初冬的傍晚，我路过
　　一个村庄，夜幕靛蓝，归鸟喧叫
　　炊烟在此刻一齐出现――
　　袅袅，上升，飘忽……我恍若看见
　　斑马，庞大的族群，在村庄的上空
　　奔跑，远去的风带走了它们的嘶鸣
　　
　　我把它称为我的街道
　　
　　我熟悉这条街道
　　它的路牌、巷子、斑马线
　　像我的名字、手臂和显露的肋骨
　　我说出我要去的地方
　　比我想象中的灯盏还亮
　　向左转，直走，再左转，或者向右
　　一家餐馆开了百年
　　它身上的油腻像这座城市的思想和
　　脂肪
　　我熟悉这条街道，并且爱
　　但不能把蒙昧的颂词给它
　　它比香榭丽舍狭窄和简陋
　　比南京路暗淡，比华尔街脏
　　但我熟悉，喜欢，爱
　　它通向一个我想去的地方
　　它的树木、落叶、坑洼、面孔相似的
　　行人
　　像我裤兜里的钥匙、方言、心跳
　　和渐渐远去的目光
　　
　　落叶席地而坐
　　
　　我写下――
　　落叶席地而坐。随即
　　我爱上了这个词。那种安然，恬适，
　　散淡的
　　神态，迷住我。让我忽略了它的飘
　　落之美
　　落叶在此时是一位睿智的老者
　　看秋风雁去，谷粒归仓，田野苍茫
　　我爱这个词，一见钟情，不能不爱
　　阳光照在它秋色斑斓的脸上
　　它甚至接近于一个快乐顽皮的孩子
　　看夕阳沉没，繁星满天，月船飘游
　　或者仅仅是我，神宁气定，从容不迫
　　看春天的枝头栖满叶鸟，大地如巢
　　我写下：落叶席地而坐。我隐去了
　　它的忧伤
　　隐去了凋零、枯萎、腐烂和死亡
　　作为诗人，这是我创造的最美的词
　　我甚至为这个词而爱我自己
　　我甚至成为这落叶
　　秋天说：落叶席地而坐
　　我说是的，落叶，席地，而坐
　　
　　［作者简介］
　　孙晓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理事。在《人民文学》、《诗刊》、《星星》、《绿风》、《诗歌月刊》、《诗选刊》、《敦煌》、《十月》等报刊发表作品并多次获奖，诗作选入《中国年度诗歌》、《中国最佳诗歌》、《中国诗歌精选》、《中国新诗年鉴》等多种选本。现居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