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舅] 七舅姥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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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3年秋,我以优异成绩考上县一中,因无钱入学,老父老母要我向舅舅求助。   舅住深山,来我们山外赶场得爬山过坳走三十余里,但他在我们山外名气很大。舅享有盛名,主要因他是名木匠。他打制的木器,送到资兴七里供销社,管收购的老刘是眯着眼睛画“甲”字。他的风车,方桌,圆桶一直摆放在购站的当眼处,老刘见人指着样品不厌其烦津津乐道:“来,这些就是板桥袁宝林的。”有人意欲盗用舅的名气交货卖好价却骗不过老刘的目光。就因这,舅舅收入颇丰,令人羡慕,也因这,老父老母才鼓动我向舅求助入学。
  我爬山过坳走到舅家,舅刚好从资兴七里送货赶场回家。他去时背一架风车外加几块锅盖,回时挑一担大米内放每日必需的油盐酱醋。舅身胚高大结实,新剃的光头圆实发亮泛青像一个倒扣的瓜瓢,也使下腭那颗豆大的佛珠痣格外醒目。足足的六尺之躯,只系一条齐腰短裤,通体汗透但腰板挺直。以舅的身材体质若在城市碰上有眼光的教练,准能被培养成一个优秀的篮球运动员。可惜他生在山沟里,成年累月砍树背树,摆弄墨斗曲足,斧凿锯刨,根本不知道篮球是方是圆是咸是淡,倒是成了一方名匠,时常对自己打制的严丝合缝的方桌圆桶呵呵笑。但对我们表兄弟四人一向神情严肃,模样冷峻。我怯怯地喊了声舅,却不敢说出自己的来意。
  我求助人学的意思是晚饭后通过表兄公藩向舅舅传递的。
  舅舅听了,长久地不说话,手握长烟管只一口一口地抽生烟,脸色冷峻,有如生铁。
  表兄又重复了一次,舅才眼看烟斗问:“要多少学费?”
   “四十二块五。”表兄代回。
  “怎不考中专?”舅的眼皮翻了一下。
  那时如考上了中专,读书就不再花钱。
  “老师说他该读高中考大学。”“老师说他读书不用劲,成绩却特好,人也长得标致。”“老师说他读中专可惜了。”表兄连连解释说。表兄高中毕业后在小学代课,他为我考学的事找过我的班主任。我和表兄从小在一起射箭,钓蛤蟆,交往密切,感情笃厚。
   “你爸你妈都老了,送你读初中都抠屎一样,最后一期把衣柜都卖了。”舅说着,“笃笃笃”磕掉烟灰。
  我一时怔住,舅的样子太威严了。
  借钱无望,次日早饭后忍着两滴眼泪回家。
  “等一下。”意外地是舅舅追上来了。希望在我心底复萌。
   我和舅在一个叫铺上的独户小村口站住。只见舅左手捏住系在腰带上的荷包,右手在荷包里抠,抠,抠出三张“贰圆”面额的纸币递给我:“只这些,拿着。”满脸愧疚的神色。
   6块钱入人学所需的42块5角相差甚远,除此,我无处告借。心高气盛的我没接,一扭头加快了归途的脚步。朦胧中的美好愿望和曾经编织过的理想在头脑中被搅得一塌糊涂。一到家就躺在床上蒙头大哭――我并无记恨舅舅的意思,但对当时我心目中赚钱名气很大的舅舅只给我6块钱学费很不理解,更为自己渴望读书却面临失学而痛心不已。
   两年后,凭手艺日渐宽裕的山里舅开始大做好事――架桥修路造凉亭;给各处凉亭送歇息的长凳;接济贫困的左邻右舍;资助入学困难的孩子读书……声名远播。但我不以为然,甚至暗自冷笑――与其这样花钱,当初何不送我读高中?我对舅舅在这些事上的大方与当初助我入学的吝啬大惑不解。
  我辍学在家,背起沉重生活纤绳的同时,也走上了漫漫的艰难自学之路。为生计自学木匠,砖匠,漆匠;为进取自学中文。伴随我走过了近二十年的民办教师生涯。一次参军遭刷,县花鼓戏剧团两次招我被卡,三次民师转正让换,更有一次因替人抱不平险些入牢。一连串的无情现实,使我半世坎坷,也铸就了我不屈的处世态度。
  此间,我却感受到来自山里舅的温暖。他一次又一次给我精美锐利的木匠工具,给我现成的木板方料,一再劝导我不要想吃那国家粮,安分守己,勤俭治家。每次去,舅给我倒茶,给我递烟,甚至给我舀洗澡水。我在灯下看书,舅在火塘边抽烟,陪我坐到很晚很晚。使我的亲哥和表兄弟对我好生羡慕,也使我对一向严肃冷峻的舅变得对我恩宠有加琢磨不透。
  1985年,我凭一纸中文专科毕业证转为国家教师。之后,开始在全国各地刊物发表文学作品。舅舅从表兄口中得知后,每逢见了我,总用浑浊的双眼盯我,嘴唇微微颤动,想说什么却一直没说。
  但他是一副惊喜和惊奇的神色。舅舅老了,背已微躬,人已显矮,脸变得异常慈祥,与当年递6块钱给我的舅舅判若两人。
  1989年农历腊月二十六日,表兄身戴重孝来报丧,方知舅舅已然仙逝。我暗责自己近年来把自已的日月看得过于珍贵,除正月例行公务似的给舅舅拜个年外,其他时候几乎忘了曾帮自己走出生活困境的舅舅大人。甚而强辩说:“舅舅什么时候病的,我怎没得到信?”意思是没去看他不是我的责任。
   “爸病中念叨得最多的是你,他是很想你去看他。”表兄擦着泪说。
  我的心往下一沉,极为不安地问:“舅说了我什么?”
  表兄涕泣道:“爸说他今生今世好事做得不少,但最蠢的一件事是没送你读高中。他说,‘你们表兄表弟四个,数天锡聪明胆大,他要是读个高中,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可那时,屋里困难,背一架风车去,换一担米回来,根本没余钱,我追到铺上,在荷包里摸来摸去只6块钱……’”
  我沉下的心“咚”地又跳了上来,啊!这就是对人一向冷峻严肃的舅后来唯独对我格外恩宠之谜。
  这个谜在山里舅心中苦藏了近三十年。
  责任编辑:黄艳秋插图:刘周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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