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油条”] 老油条

　　朋友打电话来，说儿子的班主任要回小城，要我去作陪。朋友的儿子在市直一所重点高中读书。朋友为此花费了不少心血，又是在外面租房，又是让妻子提前内退做饭陪读。小家伙也挺争气，成绩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班主任家乡是小城的，这次又借回家探亲之机前来家访，朋友能不重视吗？他诚恳地说：“你是文化人，来了也好帮我长脸儿呢。”话说到这个分儿上，我也不好推托。
　　赶过去后，班主任还没来。眼看着天黑了下来，朋友有些着急，就打班主任的手机，那边说：“车子已经进城了，马上就到。”
　　果然，几分钟后门被推开。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走了进来。朋友介绍说：“这是我儿子的班主任谢老师。”谢老师也不推辞，一屁股坐下，但又声明：“我今天不喝酒，昨晚喝多了，到现在胃还疼呢。”他拿出手机，翻开通话记录要我们看：“刚才还有一学生家长又要接我吃饭，都被我推辞了。”大家又劝：“你好不容易回家乡来了，大家能有机会陪你吃顿饭，却不喝酒，多不给面子。”
　　看大家对他如众星捧月一般的尊敬，谢老师滔滔不绝地打开了话匣子：“你知道，我们知识分子很清高，也很要面子。”他指着自己长满了雀斑的脸说：“你看，我很丑。”我觉得他说了实话，但也不好点头。谢老师话锋一转说：“但是，我很讲究，每次上课我都要洗一次头，每到考试的时候，我都沐浴一次。”我说：“那是你对学生的尊重和对知识的敬畏呢。”谢老师听了很受用，一把握住我的手：“我们得再喝一杯，听你说话,你也是有文化的人。”谢老师情绪有些激动：“我说过，我们知识分子很清高的。我也考过公务员，但我不想当公务员，我只是想证明一下自己有这个实力。前些天，一个大公司的老总为了让我照顾他的孩子，请市教育局的副局长出面请我吃饭，我都没有去。想以权压我呀？你一个副局长怎么了？还管到我一个普通教师头上来了？”大家都说：“那当然不会。我们都知道你是学校的教学骨干，学校离不开你呢。”谢老师就有些得意：“就是呀，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但我却能把一个好学生变成坏学生。”大家连连点头：“当然，当然。我们相信你完全有这个能力。”
　　谢老师把目光转到朋友的脸上，问他：“你说，我把你儿子安排在前三排正中间位置行不行？”朋友感激地说：“很照顾，很照顾。太感谢了。”赶紧端起酒杯。谢老师只是啜了一小口，轻轻放下酒杯，环顾了一下四周，继续发表着他的高论：“各位，我们做父母的活着是为了什么呀？还不是为了下一代？还不是为了把自己的孩子培养得有出息，上个名校，读个好专业，将来找个好工作？”在大家的一片“是是”声中，谢老师回忆起了他的苦难史和奋斗史，然后一摆手：“别看我读了这么多书，我真的很穷。还不如我那个只读过小学二年级的二舅，开了两个公司，买了两套别墅，年收入几百万元。我三十万元的房子才买了两套，还把我累得够呛。所以，我什么都不缺，就是缺钱；什么都不想，只是想钱。加班，有补助；办课外班，有收入；班上学生成绩考好了，有奖金。”他扭头对朋友说：“你儿子的成绩很好，我喜欢。”朋友说：“还不是你这当老师的教育有方嘛！”谢老师有些得意：“当然，我把他盯得很紧。他的作文很棒，和我写的一样好。我最近一篇论文获了奖，市里的电视台采访时，有我的半秒钟特写镜头。”
　　从卫生间里回来，谢老师的气色好了许多，他对我和朋友说：“我这次回来，有两件事想拜托一下各位,一件是我母亲有六亩地，听说修高速公路要从上面过，请你们照顾一下，补偿要到位。”我表态说：“这没有问题，我们一定会按政策办事。”“另一件事儿，就是请你们照顾一下我表妹，在工作上多多关心她。”朋友连忙点头：“我和她在一个系统，我会在领导面前替她多多美言的。”
　　谢老师又对朋友说：“我这次回来，还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就是想让你的儿子自主定向报考某某理工大学，这样，到时候可以有30分的加分。上这所大学就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你想想，高考半分都十分重要，30分用钱都买不来呢。”朋友说：“费心了。”谢老师满不在乎地说：“你下次到市里去，你做东，我负责出面，接我们校长出来吃顿饭，这事就成了。”朋友说：“只要你和校长肯赏光。”
　　送谢老师出来时，朋友给他拿了两份特产、两条好烟，谢老师也不客气，一把接过，放在车上，然后隔着车窗玻璃对朋友高声说：“放心吧，你儿子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
　　看他走远，我对朋友说：“那所几家中专拼凑起来的破理工大学敞开校门招生，根本不存在定向报考的问题，以你儿子的成绩，绝不至于只考上这类学校，别误了小家伙的前程。”朋友叹口气说：“我何尝不知呢？只是我儿子在他班上还有半年的时间才能毕业，我是担心他把好学生变成坏学生呢！”
　　回到家里，妻子泡好茶递过来，问我：“又陪哪儿的贵客喝成这样？”我摇摇头不屑地说：“什么贵客？不过是混迹于教育界的一个‘老油条’而已。”
　　
　　【原载2007年12月21日《中国审计报・身边人》】